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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先醒來後,木山老師有多少可能性轉研究ips?

 

──只要能救那些孩子,我什麼都會做,就算得與這整個城市為敵,我也不會罷手!
當時的那個人,是這麼大喊的。
聲嘶力竭的吼叫,令她完全聯想不到這是那個能心平氣和地在大庭廣眾下寬衣解帶的非常之人,或那即使在秘密被發覺時,依舊只是淺淺一笑,抓住自己的手腕替自己上了手銬的冷酷之人。

對了,手腕…

低頭審視自己的手,無論是當時那個人用得來的力量狠狠抓出的那圈痕跡,或自己嘗試掙脫手銬時在手腕上留下的傷跡,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畢竟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復原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心中這種奇妙的感覺,究竟該稱為何物呢?
遺憾嗎?

電車規律的搖晃之中,初春飾利抱著裝滿了書本的紙袋,側頭望向窗外。即將西沉的太陽從學園都市聳天的建築之間射出刺眼的光,映紅了她的臉。
被抓痛了的手腕,屬於那個人的痕跡,已經退去。
只有那像是用盡生命吼叫的話語,即使到了現在依舊清楚地烙印在心上。







科學超電磁砲
『3:0』
初春飾利→木山春生







如果被白井同學知道了我居然這樣用這東西,鐵定又要被罵了吧。亮出風紀委員的證件後,守衛很乾脆地解開了玻璃門的電子鎖,抱著一絲罪惡感的初春順利進入已經超過探病許可時間的警備員附屬醫院。
利用自己的身分在規定外的時間前來並不是第一次,恐怕也不是最後一次,儘管知道被發現後鐵定得挨上白井黑子一頓罵,初春還是沒有辦法不來。
她當然也想將時間控制在許可範圍內,可惜入秋之後,就像在呼應『運動之秋』似的,鬧事的學生只有一個勁增加的份,多虧他們的精神飽滿,風紀委員的工作量就像失速成長的傑克魔豆──即使是天都黑了的現在,估計白井還在支部加班吧。
做給她的三明治,不知道她吃掉了沒。

要踏上二樓樓梯的最後一階時,談話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不能再給您繼續添麻煩了」
──是初春認識的,女人的聲音。
她的腳步停了下來。
「之前的保釋已經讓您操了不少心,如果您需要的話,我會在拘留所裡幫您工作,但現在還讓我進去您的研究室,只會平添您的麻煩而已」
「我並不覺得那是麻煩哪」回答的聲音屬於成年男性:「何況在拘留所裡,沒有設備與器材,做起事來也很礙手礙腳吧?」
「即使是這樣…繼續幫助我,只會讓醫生您的立場難為而已。上次的事情雖然壓了下來,知情的人還是…」
「這不是『幫助』」
男人鏗鏘有力地打斷了那人的話。
「經過這次的事件,我更加確定了,木原不惜採用人體實驗的計畫還在學園都市的背後暗地進行著…恐怕在這城市裡,還有許多像那些孩子一樣被當成白老鼠的受害者,但不是所有孩子都那麼地幸運,可以遇見你,面對那些無人幫助的孩子,身為醫生我不能坐視不管」
「我並非您所想的那麼…」
「我知道,你不是個正義感很強的人,所以不擇手段」
初春的身體瑟縮了下。
「然而,你也是個可以貫徹意志的人──我說過了,這不是幫助,是條件交換。犯過的錯、被加諸的罪名,都不能否定掉你已經是這領域權威的事實,而為了幫助那些孩子,我需要你那些旁人奪不走的知識」
「只要醫生開口,我一定會幫您,但讓我進您的研究室這件事還是不恰當,更不用說是聘用我…」
「人情跟薪水是兩回事,就算你的存款十分充裕,我也不能讓你做白工…孩子們我已經安排到了安全的設施,你進到我的團隊的話,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安排你們一起生活了。你也能自由地繼續有興趣的研究,我不會干涉你,只要在我需要時,提供你的知識……我完全不認為,在拘留所待上十幾二十年聽起來會比這些條件誘人哪,木山君」

「──喂,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一隻大手拍到初春肩上,她嚇得叫了一聲、往前一跌,原本裝在袋子裡的書本瞬時灑了一地。
太過專注於竊聽他人的談話,使初春沒有發現警衛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她的背後。

談話呀然停止。
販賣機旁的女人──拿著杯水的木山春生低頭看著她,表情不見吃驚,只有傳神地將『是你啊』這句話用顏面表達了出來。
這人沒常識到連正常反應都做不出來嗎?
在警衛的道歉聲中,青蛙醫生拍了拍木山的背,一語不發地逕自離開了。
她聽見有人嘆了口長長的氣。









「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真的…」
「算我求你…這句話不要再說了」
面對初春第六次的道歉,木山的口氣也有些無力了起來,她是真的沒有放在心上,但按照初春這樣道歉的方式,原本沒氣的都會被煩到生氣了。
「道歉就到此為止,已經夠了」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從走廊的窗戶往外看去,白日時阻擋了陽光的高樓大廈們各自點起了燈,取代太陽成了照亮整個學園都市的光源。
雙手交握在身體前方,初春原本抱在懷中的袋子,已經跑到了木山的左手裡。
『託你買書的是我,沒道理讓你提』一起出發到病房前,木山這麼說著,拿走了袋子跟書。說實話,那袋書對身體尚在發育的初春來說著實重了點,但想像穿著淺藍色病人制服的木山,一手推著點滴架一手還得提書的模樣,初春又不是很想把袋子交出去。
儘管最後還是被拿去了。
真想哭…
被禁止道歉後,初春陷入了無話可說的窘境,兩人靜靜地往前移動著。
若是平常,就算木山進入慣例的沉默她還是會鼓起勇氣提些在對方聽來不痛不癢的話題,然而現在,占據大腦的滿滿都是方才木山跟青蛙醫生的談話。

──果然,還是要被抓去關嗎…

盯著前方,那頭不聽話的長髮與消瘦的背影,這個人到底打算怎麼處理,在前方等待著她的種種事情?
初春沒有想過木山鬧出那麼大的事情,還能躲過牢獄之災,卻曾經思考過她再次被保釋的可能性。
白井黑子對這想法十分嗤之以鼻,認為身為累犯,木山成功保釋的可能性太低了,可想起之前木山鬧出幻想御手事件後,白井也說過類似『她不可能那麼快出獄啦』的話,初春便隱隱察覺到木山如果願意的話,要避開坐牢的命運或許也不是那麼難的。
問題是,木山的意願。
──回想起那時拒絕了醫生好意的話語,初春覺得自己比這位博士更加在意她是否能擁有個安穩的未來。

為什麼?

她跟木山的關係,並沒有親密到常理上會去關心對方的程度。
在幻想御手事件裡,木山是加害者,初春是被害者;日後的亂雜開放事件,木山既是主謀又是受害者,初春則成了協助她的人。
──幫兇?
否,初春幫助的是那個從頭到尾就只是受害者的木山春生。
更正確地說,逼得木山成為犯罪者的,正是她從一開始就擁有的『受害者』身分。
『儘管如此,傷害了別人的事實不會改變──我並不打算同情那個人,那個人大概也沒想過需要別人的同情才是』白井說過的話閃過腦海,某種意義上,她是正確的,木山會選擇去坐牢,就證明了她自己也很清楚,曾經被傷害並不構成傷害別人時能被原諒的理由。

然而,初春就是無法壓抑住心中『木山博士很無辜』的想法。

更惡劣的壞人在幕後造成這整件事情,最後承擔這些後果的,卻是為了孩子們挺身反抗的木山。
這不是很沒有道理嗎?
另一方面,自己的朋友佐天淚子也在幻想御手事件裡受了傷,那是比皮肉傷更痛的傷,讓初春沒辦法像個第三者一樣風涼地說:『反正沒有造成任何實質上的傷害,木山春生的做法是可以原諒的』
木山在幻想御手事件裡,將無數少男少女的希望與憧憬加以利用,最後再將他們推入更加殘酷的現實之中。
逼得他們再次認清『自己並沒有才華與能力』的現實之中。
她給予那些絕望的學生一點點的希望,之後又將那希望狠狠地打破了。

──把掛著餌的魚鉤讓魚吞下,最後卻將餌食連著魚腸魚肚全部拉了出來。
那就是木山做的事情。

佐天藏不住失望與痛苦、卻還是硬要逞強的笑臉;木山為了孩子們,從來不曾動搖過信念的側臉,兩者總是在初春的心中交替浮現。
佐天同學就算了,到底為什麼,就是無法忘記木山博士呢?

初春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正好在風紀隊裡,木山的犯罪規模又老是波及整個學園,他們將會是兩條永遠平行的線。
相差超過十歲,成天窩在研究室的木山與校園就是全世界的初春,兩人的生活圈太迥異了。

但亂雜開放事件時,毫無道理地──她去見了木山。

在得知孩子們被克莉絲提娜帶走時,她去見了自從幻想御手事件後就不曾再見過面、說過話的木山。
明明連該說什麼、該做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想起了那句嘶吼,想起了她即使遍體麟傷也不願放棄的身影。
突然變得非常、非常地想見她。
那滿腔壓抑不住的衝動,究竟該以何種情感命名之呢?
之後,面對著已經無力再隱藏悲傷,把軟弱全部暴露在自己眼前的木山,初春幾乎要流下淚水。
女人的痛苦像針一樣扎進自己的心中,讓自己也痛了起來。
──到底為什麼?

「你今天不怎麼說話呢」
病房裡,幫忙把窗簾拉起來的初春回過神,發現手拿購書收據跟錢包的木山正盯著自己。
「學校…怎麼了嗎?」
「沒、沒有…」
「那是在風紀隊跟人吵架了?」
低低的聲音,木山說話向來都是這種聲調,又低又輕的,像是風一吹就會聽不見的聲音。
來到醫院探病,已經好幾次了,這卻是第一次,被木山關心。
初春有些高興,有些複雜,無語了一會兒後,她鼓起勇氣開口:
「木山博士,為什麼拒絕了那位醫生的好意?」
女人微微睜大了眼,幾秒鐘後才理解少女言下之意。「是這件事啊…」她笑了,把錢跟收據放在桌上,朝病床坐了下去。
「我是認真地在問」察覺木山有些不當一回事,初春難掩慍怒,這人就是太不把自己的事情當一回事,才會到了現在還得躺在醫院裡。

『那副身體根本已經破破爛爛了』
前不久,跟著固法學姊以風紀委員的身分去聽取警備隊的報告時,聽到了這樣的結果。
『除了一天小睡幾個小時外,其他時間都埋首在研究裡,不只如此,飲食也極度不正常,雖然之前沒有察覺,但使用幻想御手實際上對木山春生的身體造成了一定程度傷害,加上之後又被打成那個樣子……普通人是不可能撐到現的,可以說,支撐著那副身體的,是一股強烈無比的精神力』

執念。
讓木山的精神凌駕了肉體。
換做是普通人,早就已經倒下了,木山卻沒有,她連自己超過負荷了都沒有察覺到,一個勁地胡亂使用著身體──結果就是在孩子們被救出來、長期處於極限狀態的精神得到解放後,蓄勢已久的疲勞對身體展開了大反撲,讓木山遲遲無法脫離病床。
身體機能失調、被打的傷又恢復得緩慢,充足的睡眠是讓她的黑眼圈消失了,然而除此之外,身體康復的路似乎還非常漫長。

最初的印象,木山是個十分冷靜的人。
直到深入後才發現,實際上那並非冷靜,而是跟專注於研究進而導致喪失常識一樣,木山過度專注於目標上,而失去了對其他事物做出反應的能力。

成天想著孩子的事情,讓木山忘了自己的事情。

──過去那些時候,對初春微笑的她,心裡都在想些什麼呢?
恐怕什麼都沒在想吧。
「您難道不想跟枝先同學他們一起生活嗎?」
木山的身體震了一下,初春知道是哪個詞讓她有反應,心頭略感酸苦:「說起來,木山博士就是太固執了…接受那位醫生的好意,在我看來並沒有什麼不好啊」
「──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

唯獨這句話,不想從毫無常識的這人口中聽到。

「那也請您解釋一下吧,事情是難在哪裡?」初春的口氣變得強硬:「在我聽來,那位醫生說的一點也沒錯,木山博士到底為什麼這麼想去拘留所呢?能夠在外頭陪著枝先同學他們,甚至繼續研究,不是怎麼想都比進拘留所好嗎?」
「喂……你還是風紀委員吧?」木山微微睜大了眼。
「這跟我是不是風紀委員沒有關係,我只是想弄清楚自己不懂的事情而已!」騙人的,這番話如果被固法學姊或白井同學知道,報告書多半就寫不完了。

不大的病房內,木山沒有回答。
轉開了四目相對的視線。
是在思考要對初春說明到什麼程度嗎?她靜默地看著地板,情緒亢奮的初春卻突然發現,由自己的角度,正好可以一眼望進木山寬鬆的衣襟之間。
從側臉、頸部,到更下方一點的膚色,使得思考定格了。
──她沒穿內衣。
「木山博士!!」
這聲大叫嚇得木山聳起了肩,只見滿臉通紅的初春迅雷不及掩耳地撲到病床上,抓起被單就往她的身上蓋。
「等、搞什麼!?」
「您剛剛就穿這個樣子下去嗎!?」
「啥??」被壓在床上的木山,眉頭不解地皺了起來。
「您…!…您沒穿內衣啊!從剛剛跟醫生在聊天時就是這樣了嗎!?」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吧?像我這種洗衣板,而且醫生早就不知看過多少男女的乳「話不是這樣說的啦!!」

在初春的強迫之下,木山一臉無奈地走到衣櫃前拿出了內衣,「不過,跟你在一起沒必要穿吧?插著點滴換衣服很麻煩,而且我等下也要睡了」「請快點穿上!!」吼了最後一句,初春便背過身子讓木山換衣服。
不成話語的聲音從木山嘴裡鑽了出來,有點像是小狗難過時會發出的嗚咽聲。
之後便是布料之間摩擦的聲音。
鈍了幾秒後,突然意識到站在自己背後的木山現在是什麼樣子,初春的心跳加快了。

之前就一直這麼想了,木山的身體果然瘦到不像話。
剛剛輕易地就將她推倒在床上,抓到了她的上臂──其觸感簡直像是直接把骨頭抓在手裡一樣。
瘦到失去成人女性豐腴氣息的身軀,一直以來,木山就是用這樣的一副身體四處橫衝直撞嗎?
跟御坂學姊戰鬥的時候,吼叫著朝克莉絲提娜衝出去的時候,還有在初春不知道的地方,更多更多的時候。

──願望終於實現了的現在,還要拖著這副身體進到拘留所裡嗎?

糟糕,又想哭了…
「這次的事情…」
循著聲音下意識回頭,看見了木山赤裸的背部,初春耳根一紅趕緊又轉回去面壁。
「跟幻想御手那件事不同,這次的事情,已經讓我的立場跟某些勢力產生對立了」
「是指…克莉絲提娜小姐嗎?但她已經被逮捕了呀」
「你以為MAR的成立只是那女人的『功績』嗎」
木山的用詞變得有些粗魯。
「MAR跟那女人能夠把事情搞成那樣,是因為高層有其他勢力期望事情往那個方向前進,可以讓警備員停止對亂雜開放的調查就是上頭還有人的證據…雖然看情況,那女人跟她的計畫是被當成棄子了,但這不會改變我完全暴露了自己立場的事實」
所以呢?所以要進拘留所嗎?把自己與外界完全隔離,一個人去承擔那些對立帶來的後果嗎?
初春有些心寒,從這段話裡她意識到了,木山眼前最惡劣的未來可能不只是進拘留所那麼簡單而已。
在那個與外界分開了的世界,等待著這個女人的究竟是什麼。
只是單純的牢獄嗎?
木山自己有否意識到這件事情呢?
「醫生想幫助其他的受害者,並不會讓他與那些勢力直接衝突,說穿了,他只是在幫木原收拾殘局而已……不過把我拉進團隊是另外一回事,這跟之前短暫地幫助我不同,會讓醫生的立場在他人眼中產生變化。那位對我跟孩子都有大恩,之前保釋我已經給他添了很多麻煩,現在事情都解決了,我更加不能讓醫生暴露在危險之下」
「照木山博士這麼說,轟飛了克莉絲提娜的御坂學姊豈不是更…」
「她不會有事的」
說出這句話的口氣,篤定到了怪異的程度。
不知為什麼,木山再次陷入了沉默,一會兒後,響起了床鋪震動的聲音,初春轉過身,重新穿好衣服的木山坐在床上,仰頭望著病房米白色的天花板。
「…幻想御手的網路概念,並不是我的原創物」
喃喃的自語,這瞬間,木山的心思並不在這間病房內,初春亦無法察覺,這自語之間透露的、關於御坂美琴未來的端倪。

現在的她,滿心只想說服木山避開那變得可怕了的拘留所。

「我想…木山博士還是應該聽那位醫生的話,進去他的研究室」
房間的主人挑起眉,把堆在椅子上的書本搬到地上,示意初春坐上去。
「如果連木山博士都能想到這個地步了」初春整理好裙子,坐到木山面前,「那位醫生應該更加清楚,雇用您會有怎樣的後果,即使這樣,他還是決定要雇用您,代表這是他所希望的…如果木山博士真的想報答醫生的恩情,那就應該接受他的邀請」
「…一開始那句『連木山博士都能想到這個地步』是什麼意思?」
糟糕,說溜嘴了。
幸虧木山本來就不是個喜歡窮追猛打的人,雖然初春心虛地撇開視線後她就一直不開口,但那種無語與其說是施壓,更像是在思考初春的意見有多少可能性。

收容了木山一段時間的這病房,開始出現了預料之內的凌亂。
貼滿了標籤、從桌上擺到地上的書本,散亂在床頭的筆記,隱約可以看到、藏在床底的咖啡罐。
──木山託初春買來的那袋書,都是最近新出的科學期刊。
大腦生理學,本來就是她的興趣。
可以放下沉重包袱,重新自由研究的現在,木山嘴上是不提,心裡其實非常開心吧。

占位子的花瓶被移到了最遠離床的房間角落,取而代之的是裝有孩子們合照的相框,在散亂的小桌上,只有那相框周圍乾乾淨淨的。
──這人的行動到底為什麼要這麼老實呢?

「木山博士」
「嗯?」
「…您太喜歡把事情全部攬到自己身上了」

木山瞇起的褐色眼睛中出現了某種情緒。
即使在被竊聽到談話時都沒有生氣的她,聽到這句批評後卻生氣了。
初春知道她為什麼生氣。
因為在女人眼裡,少女只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場,說著無關痛癢的風涼話。

然而──初春沒有打算停止。

「為什麼全部的事情都要一個人做…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並不會讓事態比較好轉啊」
「所以呢,你想要我怎麼做」
「就不能多相信別人一點嗎?」
「──你懂什麼」
看吧,來了。
彷彿可以聽到裝甲層層關起的聲音,初春眼前的木山,坐在床上的姿勢還是一樣隨便,被劉海遮蓋的低垂雙眼卻毫不掩飾地射出了厭惡之光。

在她的眼中,現在的初春一定噁心得令人不想正視吧。
無論是身處絕望谷底的那段低潮,或在自責與憤怒之中度過的數年時間,初春都無法體會。
23次,隨著每一次申請樹狀圖設計者被駁回,木山的心是不是也碎了23次呢?

到底是對這個城市如何地絕望,才會讓她願意為了拯救少數的孩子,去踐踏多數孩子的夢想呢?

初春完全不懂。
能做到得只是『知情』,不是『理解』。
關於那些將木山的精神逼到了極限狀態的情緒與現實。
一點也不懂──卻自大地站在木山面前,狂放厥詞。

「我什麼都不懂」
初春深深地吸了口氣,無論木山之後會怎樣看待自己,她都要說出這番話,就算在木山眼中,這只是一席無知者的狂言,只要還有一點點改變木山心意的機會,初春就會拼了命去嘗試。

為什麼要這麼拼命?
──她已經疲於思考這種無所謂的問題了。

「我什麼都不懂…木山博士的痛苦、枝先同學的痛苦,如果說我可以體會,一定是騙人的…說、說起來,我不能體會才是正常的不是嗎?因為我不是你們啊」

驚訝於初春老實承認自己『根本無法體會你的痛苦』的一席話,木山春生愣住了。
初春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為著某種覺悟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我無法介入您的過去,但是現在──」
她並不想辯倒木山。
當下吵贏木山,也不會讓這頑固的人改變自己的想法。
何況初春也吵不贏。
必須要做的,不是反駁木山,而是要讓她知道──
「我──不想看您在未來繼續受傷了」
──初春飾利是站在木山春生這邊的。

木山沒有軟化。
她盯著初春看了很久,初春這次卻不像之前在研究室裡一樣避開了她的視線,而是毫不逃避地與她四目相對。

大概,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個人的事情,讓我也變得跟她一樣頑固了。
──或者打從一開始,比較頑固的人就是我呢?

不知過了多久,木山散發出來的氣息改變了。
厭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複雜的無力在她的眉間漾了開來。
背脊微駝著,「為什麼我就是敵不過你呢…」她抓了抓頭髮,一臉苦澀的笑。
心防卸下了。

「我…因為相信這個城市,付出了人生最大的代價;也因為孩子們對我的信任,嚐到了人生最深的絕望」
「所以現在,您也不相信那位醫生嗎?」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木山博士喜歡研究吧?想跟孩子們一起生活吧?…機會就擺在眼前,究竟為什麼要放棄?」
「我不能為了自己的願望,再去把醫生拖下水了」
「…『人都得適度地依賴周圍的人,相信周圍的人,才能真正地成長』」
「……」
「進入風紀隊時,前輩…說過的話」
「…前輩嗎」
「枝先同學相信您,直到現在還是相信著您,雖然那在過去可能帶給您絕望……不過讓您捱過那份絕望的,不也同樣是枝先同學對您的信任嗎?」

所以──請不要再一個人背負所有的事情了。

良久,木山都不再說話。
這時的她,心中浮現的是誰的身影呢?思考著未來時,參與她的明日的,都是哪些人呢?

一定都是些非常重要的人吧。
因為光是這樣想著想著,淚水便蓄滿了她的雙眼。

「曾幾何時,光是想像安穩的未來都讓我覺得奢侈了…」

看見近在咫尺的她,身心都軟化了下來、毫無防備的模樣,初春幾乎要伸出手擁抱她。
想把傷得體無完膚的木山春生,納入懷中,輕輕舔拭她的傷口。

──只是一時鬼迷心竅的衝動罷了。









讓木山送到一樓時,兩人又遇見了青蛙醫生,他的手裡拿著從販賣機買來的熱咖啡,正要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初春也在場的關係,醫生看來沒有要與木山深談的意思,只略打了個照面,後者卻主動將話題帶往了那個方向:
「醫生──究竟為什麼要幫助我到這個地步呢?」
這是初春也想知道的問題,當初主動利用腦波對比為御坂美琴等人揪出了幻想御手主謀的青蛙醫生,為什麼現在會反過來幫助間接被自己送進了牢裡的人呢?

似乎沒想到木山會那麼直接地投問,青蛙醫生先是一愣,接著才露出了笑容。

「我不會放棄患者,不論是身體受了傷的患者──還是『這裡』受了傷的患者」
用大姆指頂著自己的胸口,青蛙醫生說出這句話時,眉頭皺都沒有皺一下。

為了讓他們有談話空間,初春主動迴避了,木山卻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她的身邊,「出院之後,就得繼續受醫生照顧了」看來事情敲定了。

「幫我通知枝先他們一聲」
病院的大門前,警衛的注視下,木山如此說道。
「重要的事情,請自己去說」初春笑著回答。
「他們還沒有手機啊,我連絡不上」
「那明天我會請春上同學轉達,讓枝先同學他們找個時間來看您,可以吧?」
「沒必要為了聽這點小事跑來醫院吧?他們都才出院沒多久…」
「這不是一點小事哦,之後就要一起生活了吧?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情了」
「……」
「嗯?」
「…到底為什麼,我就是敵不過你呢」

第三次了。
『敵不過你』這句話,從木山的口中聽到,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可是,一次也沒有──直到現在,一次也沒有…

「到這裡就行了,外面很冷,請您趕快回房間去吧」
「啊啊…書本的事,謝謝」
「哪裡」
「出院之後,再好好向你道謝吧」

以此為道別,推著點滴架的身影,消失在醫院的玻璃門之後。


──從來不曾
木山春生,從來不曾叫過初春飾利的名字。


長年投身於研究之中,她是個缺乏常識的人,無常識的舉動、無常識的誇張駕車技術、無常識甚至忽略警告地使用自己的身體──但也正因為缺乏常識,她的一舉一動都非常誠實地反映出了她心中所想之事。
平日的冷靜,是因為對周遭毫無興趣;明明不會打架,卻老是一頭熱地朝敵人衝過去,是因為對心中的怒火忠實。
木山就是這樣一個不精明的老實人。
誠實到殘酷,卻從來不曾察覺自己的殘酷之人。

大概對她來說,我只是…

答案很明顯,並不是針對初春,在初春的周遭,木山唯一叫過的是御坂美琴的名字。
初春大概只是,跟其他人一樣而已。
跟其他人一樣罷了。


電車規律的搖晃之中,初春望著自己的手腕,那個人留下的痕跡已經消失了,懷中屬於書本的重量也消失了。
只有奇妙的感覺與那聲嘶吼一起殘留在了內心深處。
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吧,這份在短短幾個月間滋長出來,模糊的、曖昧的、夭折了的情感。

只屬於青春的幻影。
『木山老師』的身影。

…回去之後,跟佐天同學打個電話吧。
建築物的燈火像一片光之海,於初春的身後無邊無際地展開,那數不盡的光火之中,有某些在等待她的人為她點起的燈。
即使那只是無數光芒之中毫不起眼的小小一點,也是這列歸程電車的終點。



而那個地方,並不存在著木山春生。

(完)
────────]
後記:
動畫版裡,木山唯一叫過名字的只有美琴跟枝先(木原不算)。
第二人稱叫初春時是『君』,第三人稱只聽過一次是『頭上有花的孩子』(好長…)。
雖然很雜碎,但我希望有人能出木山X美琴、木山X初春、木山X枝先(逆可)的工口三部曲(喂喂)
漫畫版還好,但動畫版把木山跟美琴也搞得很有想像空間是怎樣啊(指指指)


至於關於青蛙醫生,這是做為一個木山控我個人最理想的後續發展,畢竟跟著妹斗追魂工作,木山的整個生活都會安穩很多,而且我覺得妹斗追魂應該會跟木山滿投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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