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在百度乃木坂總本山時也說過了,日本的高體育選除主辦縣市外實際上其他縣市只會選出第一名當代表,而不是前兩名囧
這就是打文考證不足的後果啊!!!!變成架空設定了 orz
請各位同學湊合著看,感恩扭扭。
以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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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川公園賞花行之後劍道社的特訓如火如荼地展開了,這使得一實陪伴我們的時間直線下降。就在我開始擔心她到底還記不記得有創校祭作業這回事時,意外地她在周四放學後將作業交到了我手上。
『對了,上次去賞花的照片我也洗了一些出來,你先看看吧』
一小本相冊跟著裝有作業的 USB 被放到了我的手上。回到家後我無情地將一實的作業丟到桌上先看起了小相冊,鬧騰的賞花回憶在她的鏡頭下多了那麼點春日的和煦。趴在床上我一邊翻看著相片一邊露出了微笑。有幾張特別喜歡的照片,之後再跟一實要檔案去加洗吧。
翻著翻著,就在我以為差不多結束時,有張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從景深和尺寸來看那是張應該不是用相機、而是用手機拍的照片。估計是在我離開去拍照的時候的事情,照片中若月跟兩個不認識的小女孩正在傳一顆淡綠色的皮球,焦距落在那兩個孩子身上。從有些模糊的若月是蹲在水藍色塑膠毯上看來,大概是小孩子不小心將球丟了過來、而若月正在將球傳回給他們。
一開始我只是被這段自己不知道的插曲吸引了目光,可很快地,有另外個東西拉去了我的注意力。
一實是從若月的背後拍攝了這張照片。
而在蹲著的若月的右腳後跟上,有一條顏色很深的線。

那條線正好重疊在了阿基里斯腱的位置上。




寡言之獅
第四章
阿基里斯之死




西野同學跑來應徵攝影組副組長是週二時的事情,我輕易地就猜想到了她是因為聽見周一拿到社團集訓時間表後我發出的慘叫聲,才大發慈悲跑來幫我接這爛攤子,但一實似乎不這麼想。
「你之前在白川公園幫了她不是嗎?她應該是想報恩吧」
我暗自吃驚,因為遇到西野同學的事情我沒有跟任何人說。但仔細想想一實跟西野同學感情那麼好,她會知道也不奇怪。
「你消息很靈唷」我有點挖苦地說,一實露出了困惑的笑容:「這種時候你不是該自豪好事傳千里嗎?」
「我又不想傳千里,我很低調的」
「哈哈,這倒是」
「別跟其他人說唷⋯我會被開玩笑」
「收到~」
同樣方從社團活動中解放的我們倆頂著沖完澡後紅通通的臉並肩走出了校門。口袋裡的手機發出短暫的震動,我滑開一看是 LINE 的群聊串上未央奈上傳了張小南與巧克力聖代的合照⋯等等這聖代也太大了吧!?比小南的臉還要大啊!這胖死了怎麼辦?!若月那傢伙怎麼沒阻止這種自殺行為!!
「若不是說要先回家一趟拿東西嗎?大概是因為這樣才被小南有機可乘吧」在讀同一條訊息的一實臉色發青地推測到。
今天大家說好了要在郵局附近的家庭餐廳討論黃金周的計畫。有社團特訓的我和一實晚了眾人一步現在才出發。另一方面若月說要先回家拿個東西,現在大概也在趕過去的路上吧。
「劍道社預選在甚麼時候?」
「下周」
「跟我們一樣呀,今年也很有希望吧?」
「不至於到很有希望啦,但今年的成員不錯,團體有希望可以到預選決賽吧?」她摸了摸下巴。
決賽嗎,那離全國大賽基本上只有臨門一腳了:「加把勁殺到全國啦。我今年應該連準決賽都進不去了」
「哎唷,王牌說這種話不好吧?」一實露出了苦笑。
「沒辦法,今年狀況真的不好啊」
雖然被大家戲稱為田徑社王牌,但相比起其他強校的王牌,我終究只是個『在豐城跑得最快的選手』,我自己也很清楚。實際上我的紀錄已經比國中時期還要好,但就跟我進步了一樣,其他選手也進步了,而且進步的幅度比我還大,於是升上高中後除了一年級時曾晉級到縣大會預選決賽外,第二年我在準決賽就被刷下來了,今年估計是連準決賽都進不去了吧。
在我所知豐城田徑社這幾屆唯一有過全國大賽出場經驗的不是別人,就是麻衣學姊。
「你跟白石學姊還有在聯絡嗎?」
「有啊,偶爾會傳傳LINE」
麻衣學姊目前在東京念大學,開學不久後就聽說她和沙友理學姊與另一位也是從這個縣出去的大一新生成為了室友,前天我們聊天時她還邀我有機會就去東京找她玩,看來應該是過得不錯吧。
「好快啊,年底我們也要進入考季了呢」
一實伸了個懶腰。是呢,這麼想想也實在是快了呢,我想起了上個禮拜發給大家的志願表⋯
「一實會考大學嗎?」
「唔~我也不知道」
「不是吧,你志願表都寫了些甚麼啊」
「就⋯就那樣嘛」一實弱弱地說著。我們的腳步已經來到家庭餐廳前。愈發昏暗的天空下,家庭餐廳裡透出了溫暖的光芒,有點冷的我們趕緊鑽了進去,瞬間就被餐具碰撞的聲音與人們的歡談聲包圍了。
「好慢喔你們!」周五的餐廳裡人滿為患,我們在靠近飲料吧的位置上找到了萬理華等人,等待的時間裡他們似乎在念書和看各自的雜誌,桌上還放著兩台 3DS。一臉幸福的小南眼前的聖代已經吃了一半⋯我注意到大概也是剛到不久的若月看著聖代慘白的臉。
「小南,你已經吃下 1000 卡路里了你知道嗎?!」
我一邊拉高音量一邊滑入若月旁邊的位置坐下,小南卻是雙眼發光雞同鴨講地回答了我一句:「嗯,很好吃⋯」不行,看來不讓她吃完她是不會罷休了。
早在春假前我們一夥人就說好了黃金周時要去露營。眼看距離黃金周只剩下短短三個禮拜,中間還卡了個創校祭和我與一實的縣預選,便決定趕緊在今天定好露營的計畫。
露營的地方是由一實表哥介紹給我們位於山中的露營區,後來我們也聽取她表哥的建議,決定去三天兩夜。營區內似乎有分成出租給初級者用的場地和所謂自由開放區域。
「差別在哪裡?」點了飲料吧的我一邊喝著紅茶一邊問一實,她拿出手機滑了幾下後連結到了營區經營處的網站上,開了幾張照片放在桌上給大家看:「主要是差在帳篷,初級者營區的帳棚是搭好的,旁邊有統一的炊事區可以煮飯,也有淋浴間」
我看著一實秀在手機上的初級者營區俯瞰圖,以搭蓋了挑高遮雨鐵棚的炊事區為中央區塊,兩邊分別有兩排已經搭好、排得整整齊齊的帳篷,一排大約有二十五個。
「如果我們去初級者營區的話不用自己搭帳篷,用租的就行。帳篷租借是以頂為單位,跟炊事區是分開的,不過如果一次租借三頂帳篷的話可以半價租借一個炊事區。租借炊事區的話會配基本的廚具和木炭。淋浴區是免費的」
「簡單來說如果我們租這個場地的話,只要帶睡袋、換洗衣物和食物就可以囉?」
「基本上就是這樣,其實那邊也有在賣食材啦,不過賣得很貴,我們自己帶會比較好」
「可是如果有生鮮食品怎麼辦?」
「他們會提供冷凍庫給我們用」
我們仔細研究了一下營區的網站說明,初級者營區的帳篷是四人用,我們總共有七個人,所以租兩頂帳篷加一個炊事區應該差不多。
「不過如果選自由開放區域的話也可以租用炊事區和使用沐浴間,所以差最多還是在帳篷吧?」
「一實,你表哥他們當初是選哪一個?」
「他們當初主要目的是去爬山,所以是選開放區域。初級者營區是在山腰接近山腳的地方,但開放區域有開放到海拔 800 公尺左右,再往上就是管制區了。」
「是不是開放區域風景比較漂亮啊?我看初級者營區好像都是一家人去住比較多」萬理華用自己的手機搜索了營區的名字,正在看露營客評價。
「當然比較漂亮啊,開放區域的話完全就是大自然唷,不過我們也可以住在初級者營區,其他時間去山上走走」
「你表哥好像是建議我們用初級者營區嘛」若月吃了口蛋糕問道。
「是啊,畢竟我們裡面沒有玩家,初級者營區比較安全也方便」
我們又搜索了一下網路上的評價,果然去那個營區的人多數都是租借初級者營場,再利用其他時間到山上爬山、散步;會選擇開放區域的要不是經常露營的老手,就是像一實的表哥那樣的集團登山社。

『就租初級者營區吧』
最後好像是若月說了這句話,眾人亦沒有異議,事情就這麼定了。我們決定等創校祭結束後再討論食材採買等事,只有場地因為比較急的關係需要由一實先幫忙安排。
今天媽媽正好到這附近辦事,和大家在家庭餐廳開完會分手後我又回到校門口,搭上媽媽的車跟她一起回家,在車上直接跟她報告了關於露營的事情。
「是你之前說過跟佑美還有一實他們那個吧?」握著方向盤的她問,我嗯了聲,只要搬出這兩個名字不管是什麼事情她和爸爸就會安心很多。
「也是呢,難得高中最後的黃金周,多拍點照片回來給我們看唷」
太好了,沒有太大的反應。我暗暗鬆了口氣,雖然從春假前我就跟他們提過要去露營的事情為他們心理建設,但還是有點擔心他們會不會臨時有意見。
之後我們開始閒聊別的事情,就在車子開了大約半小時即將到家、我們停下車等紅燈時,媽媽突然話鋒一轉。
「玲香,志願的事情你有好好跟老師談過了嗎?」
我感到頭痛了起來,佯裝平靜地看著窗外:「嗯,稍微談了下⋯」
「一定要快點決定唷,M 大的推薦入學如果不從現在就開始好好準備的話一定會來不及的」
打起方向燈,轉動方向盤的媽媽注意著十字路口的車況而沒有看我,多虧如此,我臉上的心虛才沒被她注意到。

其實,我還沒有交出我的志願表。
也還沒有跟老師談過關於志願的事情。
這兩天靜下來時佔據我腦海的,既不是志願、也不是露營,
而是若月阿基里斯腱上深深的傷痕。



不用多問我也知道,那道傷就是國三時令若月無法履約與我一決勝負的原因,只不過真正--儘管是間接--看到那道傷口時,我還是吃了一驚。
阿基里斯腱斷裂在運動界並不是太稀奇的傷勢,手術接合後只要復健得當通常幾個月內就可以復原。從若月體育課的表現以及在潮濕天氣不會特別感到腳部不適這幾點看來,她的復原狀況應該是非常順利,沒有甚麼需要特別注意的地方。
--那又是為什麼,我就是無法停止在意那道傷痕呢?
是因為,那也代表了我所不知道的,她的過去嗎?
想起前不久在她的房間裡看到的照片,我的視線不自覺地朝坐在窗邊的西野同學飄去了。她的筆在筆記本上快速地動著,那個速度太快,一看就知道不是在做筆記而是在塗鴉。我轉著筆,教室裡只有未央奈正在朗讀課文的聲音。
距離創校祭作品的截稿日只剩下幾天,由於社團特訓的關係我沒太多時間去整理大家的作業,狀況演變成了收作業和整理的事情都交給了副組長的西野同學。終於今天社團休息了,我們便約好放學後要到圖書館用圖書館電腦彙整一下大家的照片,好讓我擺脫失格組長的稱號⋯
儘管美術社今天有社團活動,西野同學卻說這邊比較重要,所以願意陪我。
『不用在意啦,反正美術社沒有在點名』
今天早上她笑著這麼跟我說了,確實,如果有好好在點名,一實根本也混不進去了吧。
「那下一段賞析⋯若月,你來唸吧」
「是」
突然聽到熟悉的名字,一直盯著西野同學的我嚇了一跳,視線盡頭的人也是同樣的反應。只見西野同學緩緩抬起頭看向站了起來的若月,放下了原本一直在塗鴉的筆。
「芭蕉之詞在此所言為⋯」
我聽著若月的聲音在教室裡迴盪,眼睛依舊盯著西野同學。
幾秒鐘之後,西野同學低下頭繼續塗鴉了起來,但下筆的勁道感覺比方才用力了許多。

豐城高中的制服有著及膝的黑色長襪,加上校內並沒有游泳池與游泳課,故而我從來沒有機會看到若月的腳後跟與其上的傷口。
但若是從以前就認識若月、國小國中都跟她同班的西野同學的話,一定會知道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如說從之前那張合照的歲數來看,稱他們為青梅竹馬也不過分吧?
「有幾個同學不知道選哪張照片比較好,所以同時交了幾張上來,希望我們去跟自治會討論看看哪張比較適用」
「這樣啊。不過數量太多的話自治會的人也很難運作⋯就算要重複交,也把一個人的照片數壓到兩、三張左右會比較好」
圖書館的電腦區,我和西野同學湊在一個螢幕前彙整著大家的照片。
豐城獨立在校舍外的圖書館兼具社區圖書館職務,開放時間持續到夜間九點,因此放學後的圖書館裡除了正在念書的學生,還有為數不少穿著便服的社區居民。電腦區這邊只坐滿了一半,多數是來上網的學生。
將裝有大家作業的 USB 插在電腦主機上,我一邊看著檔案一邊對照組員名單,多數人都已經把作業交上來了,少數還沒交的人則是⋯譬如我。
搞甚麼啊!這下豈不是真的組長失格了嗎?!
「不要緊啦,我也還沒交啊」西野同學苦笑著說,是安慰我的成分比較多吧,畢竟按照她之前在白川公園的狀況,我想她只是尚未從眾多作品中挑選出想上繳的作業才因此延誤了而已。另一方面我卻是真的沒有拍到甚麼好東西。
「啊,一實的已經交到我這邊了」
「已經交了嗎?」
「嗯,上禮拜交給我的」
發現名單上一實的位置還沒被打勾我從書包裡翻出了自己的 USB,西野同學立刻湊近我有些興奮地說:「我也想看看一實的照片呢」
「那一起看看吧」我笑著點開了一實的資料夾,令我意外的是她也交了兩張照片,檔案名的地方在最後直白地括號寫上了「正取」和「備取」。沒有多想的我直接點開了名為「煙硝之後」的正取檔案,接著便聽到西野同學「咦⋯?!」了一聲。
她會如此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她成為了一實正取照片上的出場人物。
照片上,在一個我所不知道的地方,穿著制服的西野同學站在斑黃色的花叢之中。
一實似乎又一次故意壓低了高度,從貼近花海的高度拍下了手上拿著花束,正好被風輕輕吹拂起了頭髮與裙襬的西野同學。她將西野同學放在了橫長畫面的左方,右方則是微微透出了一點藍天的壞天氣,風中尚有黃花瓣飄舞。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成為一實鏡頭下之獵物的西野同學正回頭凝望著遠方的群山,因為頭髮的飛揚與角度,如果不是認識她的人大概看不出來是她吧。
不懂攝影的我感覺這是一張很不錯的照片,可是為什麼叫「煙硝之後」呢?
「因為這是在美軍基地遺址拍的照片⋯」臉蛋微紅的西野同學對我解釋道:「以前那帶全是雜草和防空洞,後來美軍撤走、基地大部份都拆掉了,只保留了一小部分作為社區歷史記錄⋯這些花是去年年底確定那一帶的防空洞遺址可以保留後自治會才去種上的呢」
所以才叫煙硝之後嗎?我不得不佩服一實的用心,這張照片裡蘊含了我這個外地人所不知、只有豐城人可以理解的元素在內,又有著即使沒有背後的意涵依舊很美麗的景色,確實很符合自治會期望的主題。
「這張應該會被選上吧,模特兒也這麼可愛」
我故意笑著蹭了蹭西野同學的肩膀,她捧著自己紅紅的臉頰:「你不要鬧我⋯」
「對了,另一張我們也看看吧」
想起還有一張照片的我移動滑鼠,一實的第二張作品標題是「白川之櫻」,光看標題就能猜到是她那天賞花時拍下的作品,我迅速地點開了。
接著,吃了一驚。
一顆巨大的櫻花樹填滿了畫面。
而在落英繽紛之中,則是我和若月手牽著手、抬頭望著櫻花的小小背影。
因為是背影,若非當事人絕對不會知道照片中的人是誰吧。然而當天我在白川公園搭救過西野同學,所以她一定認得出我的衣服,而若月⋯
我壓抑著心中的驚訝,不動聲色地想打量西野同學的表情,然而我的雙眼還沒轉到她身上,她的聲音已經從旁邊輕輕地飄了過來:
「是你和若月同學呢」
『若月同學』
咀嚼著這樣一個異常生疏的稱呼,映在我眼中的西野同學看著照片微笑著,臉上已經沒有了紅暈。
取而代之的是絲若有似無的寂寞。
「這顆樹,你知道是甚麼嗎?」
「我聽一實他們說是白川公園裡最大的櫻花樹⋯」
自己的聲音聽來有點心虛。
「嗯,這棵樹是白川公園的樹王呢」
西野同學笑著對我說。
那笑容或許有些孤單,卻沒有絲毫的不快。
在她的溫柔之前,我感覺到自己是個很討厭的傢伙。
那天,我並沒有告訴西野同學我是和若月一起去的,我只供出了一實的名字。

為了周五到自治會交作業,我們將所有人的照片都烤到了我的 USB 裡。西野同學也烤了一份一模一樣的作為備份。
「櫻井同學知道自治會在哪裡嗎?」踏出圖書館時她問我。
「唔~大致的位置和地址是知道的」關於自治會的地址,最初與自治會的成員碰面時因為有拿到他們的名片所以我知道,之後秋元同學也有大致跟我說過位置,但到目前為止我還沒去過自治會辦公室。
「那周五放學後我們一起過去吧?」
「咦?不太好吧,這樣太麻煩你了啦!」
「沒事啊,你對這帶不熟吧?反正我就住在附近」
「可是這樣我這個組長真的很糟耶,好像甚麼都沒做」
「別這麼說,你不住在這邊,不熟這一帶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最後我敵不過西野同學的好意,只好答應了。
「對了,那個啊⋯你叫我玲香就好了啦」
「咦?」
「我們都同班三年了嘛,叫櫻井感覺好生疏喔」
雖然我們是很生疏沒錯。心底有某個聲音吐槽著,被我無視了。
「那⋯玲香同學也叫我七瀨就好了吧」
「好啊好啊!」
我一把捉住了她的手,一開始她有點吃驚,卻很快朝我露出了靦腆的笑容搖了搖我們牽在一起的手。其實我很想跟她問關於若月的事情,但在這一刻,望著她在夕日下彷彿為了交到新朋友而開心的笑容,我問不出那麼不識趣的問題。
只有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在分手前突地閃進我的腦裡。
「七瀨同學為什麼沒有加入繪畫組呢?」
走進車站前,我歪著頭問她。
七瀨同學沒有馬上回答,她看了看自己的腳,接著在抬起頭時這麼朝我說了:
「沒甚麼,只是想趁機接觸看看攝影罷了」
她的臉上居然是苦笑。
分組那天早上,若月那彷彿在惱怒著甚麼的表情靜靜地在我腦海中浮現了。
我感覺自己明白了些甚麼。







「國中嗎?國中的時候我跟若月同班過唷」
「咦?」
教室裡,我和萬理華面對面坐著。相較於我吃驚地將頭從雜誌裡抬了起來,眼前的萬理華只是跟上一秒一樣酷酷地刷著手機。她最近跟學生會的一個學妹一起迷上了一款養成遊戲,總是一有空就在玩。
「我有講過吧」
「有嗎?我怎麼沒印象??」
「沒關係,我知道我在你心裡不及若月萬分之一重要,所以說啥你都沒印象」她頭也不抬地嘲諷道,我有點心虛地咕噥了句:「才沒這回事咧⋯」
由於今天有班主任約談的關係,班會後的兩堂國文課被改成了自習,班上同學則正被輪流叫到輔導室跟班主任喝茶。然而老師不在班上,黑板上大大的自習兩個字也就成了空話,只見沒有開燈的教室裡大家那邊一團這邊一團地聊著天或看著書,囂張一點的連電動都拿出來打了。座號在最前面的萬理華已經結束了約談,我還在等順序,若月則利用這個時間聚集了繪畫組的人在教室後頭開起了小組會議。
我掃視被午後陽光滿溢的教室,最後在七瀨同學的位置上找到了正戴著耳機看書的她。
吞了口口水,我湊近萬理華,壓低了聲音:
「國中同班,那你是不是也認識七瀨同學?」
原本愛理不理的萬理華或許是意外於七瀨同學的名字出現,放下手機朝我看了過來:「認識是認識⋯」她的視線往七瀨同學的位置飄去了幾秒,接著跟我一樣壓低了聲音:「其實國一的時候我跟七瀨同學是同班啦,不過啊,七賴同學從以前就是那個樣子,所以我跟她實在不熟」
「她比較內向吧?」
「很內向啊。一實現在不是跟她很好嗎?我超佩服一實的,以前我們班上根本沒幾個人可以跟七瀨同學說上話」
有這麼誇張嗎。
雖然到了高三才跟七瀨同學比較有接觸的我可能沒有資格這樣說,但經過這幾天的相處我並不覺得七瀨同學內向的程度會嚴重到以前萬理華班上沒人可以跟她搭上話。
「那是因為上高中後她變得開朗了啊,國中的時候我們班還有人懷疑過她是不是有自閉症來著」
不是吧,現在這樣叫比較開朗??如果我有在喝茶現在鐵定一口噴出來了,不過萬理華看上去不像在開玩笑的樣子。我不禁開始想像國中時七瀨同學的樣子,內向、沒朋友、不愛說話,再加上那一副看起來柔弱的模樣⋯「她在班上都沒被欺負嗎?」有點尷尬的我把聲音壓得更低問道。
萬理華皺起了眉,似是在回憶:「就我所知是沒有⋯是有過一陣子有人故意要鬧她,不過後來⋯唔」
眼前的友人欲言又止,接著視線再度飄開,卻不是往七瀨同學,而是往教室後頭。
往正在開會的繪畫組的方向。
「後來怎樣?」面對她的遲遲不語與奇妙的眼神,我有點疑惑地捉住了她的手。
「也不是說怎樣⋯就是那個啦,七瀨同學在國中的時候不是很內向嗎?但她又很受男生歡迎,還有學長跟她告白過咧,結果就惹得個學姊看她不順眼」
唔哇。雖然這劇情很肥皂,但又很容易真的發生在現實生活之中。
「那個學姊剛好有個妹妹在我們班呀,唆使她妹惹事,差點就真的要到欺負七瀨同學的地步了,不過後來實際上沒出甚麼事⋯⋯我也是到三年級才知道的,當時好像是因為若月跟另一個學姊居中協調了,對方才沒繼續去找七瀨同學麻煩」
砰!
我聽見心臟發出了與她的房裡看見那張照片時相同的驚跳聲。
雲飄過天空,遮蔽了太陽,教室裡陷入了灰色之中。
萬理華朝窗外望去,拉了拉身上的運動外套。
「七瀨同學⋯知道這件事情嗎?」
「應該不知道吧?除了若月那團的人和那個幫忙的學姊以外沒人知道呀,我也是後來跟她那團的人同班了才聽說的⋯」
「嗯⋯真有趣呢,若月會去管這種事情」
我故意隱瞞自己所知的若月與七瀨同學的關係,想看看萬理華的反應,只見她捉了捉頭。
「我也覺得,畢竟有正義感歸正義感,但在還沒演變成欺負前就出手的話那感覺又不同了呢⋯⋯不過若月自己好像沒很把這當一回事就是了」
「沒當一回事是指?」
「我也沒跟她問過這件事,但她不很認為是自己幫了七瀨同學之類的吧,因為我看她和七瀨同學根本不熟啊!或許只是誤打誤撞剛好幫到了七瀨同學也不一定」
語畢,萬理華或許認為這話題已經結束,再度開始刷起了手機。
我心裡很清楚她的理解是錯誤的。
若月一定是有意地保護了七瀨同學。

「這樣不行啦,你是班長呢,得做大家楷模啊,結果怎麼會自己沒交呢?」
輔導室裡,班導師面前的桌上躺著一張紙。
是我之前站在講台上告誡過大家務必在指定時間內交給我的,志願表。
「對不起⋯」
坐在座位上的我朝班導師低下頭,只說得出這句話。
豐城的輔導室是個與一般教室相同大小的空間。只不過內部裝潢與教室不同,沒有黑板,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可拆卸式的白板;室內也沒有學生置物櫃、而是擺了幾個木製的書櫃;兩張長桌並聯在靠近窗戶的位置,在窗戶與長桌的中間擺了幾張給老師坐的椅子,感覺有點像面試間。
我們的班導師生性細心,擔心如果使用長桌會讓大家太緊張,所以從一年級開始約談時就一定會從其他空教室借一張學生桌與兩張椅子來作為臨時之用--換句話說,在只有我與導師的輔導室裡,我們之間的距離大約等於方才我與萬理華閒聊時的距離⋯
故意營造出來的,彷彿同輩的超近距離,卻在這時另我更加強烈地無所適從。
「櫻井,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沒讓爸媽知道已經開始調查志願的事情?」
班導傾身向前,雙眼直直地盯著我,不讓我有逃避的機會。可以看出她沒有生氣,只是困惑與擔心⋯我握緊了放在腿上的雙手,老實地承認了。
短暫的沉默在我們之間流動,她真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大約過了快三十秒後,她才將身子往後躺,嘆了口氣。
「你有想去的學校嗎?」
「是⋯爸媽他們想要我去M大⋯」
聞言,班導咕噥著摸了摸下巴,又是一陣沉默。
她雖然是個三十歲出頭的女性,但有時我總覺得比起女性,她更像是個中年男子。
靜默一陣後,她一邊抓了抓頭一邊再度看向了我。
「那個啊,櫻井⋯我是問你想去的學校,不是問你爸媽想要你去的學校」
她緩緩地說出了這句話。
我突然感到有點鼻酸。

約談的最後,我依舊無法給班導師一個明確的答案,但她體貼地承諾了在暑假前不會跟我父母『告發』這件事情。
『不過你得快點跟你爸媽談談⋯⋯如果你願意的話,有甚麼不好開口的事情可以跟我說,我可以幫你一起跟他們談,但要是暑假前你還沒有動靜我就得去跟你家長談談這件事情了』
我明白她勢必得如此,因為暑假結束後的第二學期是開始準備推薦入學的時間了,而對三年級學生來說,第二學期前的暑假是非常重要的準備時期。如果我不趕快下決定的話⋯
不趕快下決定的話,會怎樣呢?
「咦⋯你在等我?」
面對從輔導室門後一臉吃驚地走了出來的若月,靠在窗邊的我點了點頭。
由於若月的學號是班上同學最後一號,在她結束約談的現在已經接近放學的時間。
最近田徑社放學後都要特訓,我們已經一陣子沒有一起回家了。想著至少能一起從輔導室走回教室的我於是在這裡等著若月。
「談得怎樣?」
往教室的路上我勾著若月的手問道,她露出了苦笑。
「唔~老師說我的筆試成績應該是沒問題,但術科成績就很難說了」
「不過若月你還入圍過二科展不是嗎,感覺沒甚麼大問題啊」
「二科展我報名的是設計部門嘛,但術科是考基礎的,發想力了不起只會在最後佔 30% 左右而已」
若月的第一志願是石川縣的 K 美術工藝大學,那是個即使我這種圈外人都知道、國內首屈一指的精銳美術大學。K 美大素來以招生人數之少而聞名,推薦入學名額更是一隻手就數得出來,就我所知前一陣子她已經去找過班主任討論關於報考 K 美大的事情。
K 美大位在日本海測,離 M 大所在的東京有著一段距離。
如果要去石川縣,從東京可以搭新幹線或夜間巴士,但不管哪個過去那邊都有點遠。如果我真的考上 M 大、而若月真的考上 K 美大的話,未來我們見面的機會將變得非常非常少吧。
但大家不都是這樣的嗎?
不管是再好的朋友,隨著慢慢長大總是會逐漸出現距離。這不是指心理的距離,而是物理的。為著工作或家庭而變得無法成天見面,或者就像我和若月這個階段更單純地因為第一志願的學校位置不同而必須各奔東西,物理的距離於焉出現⋯而雖然心是這麼地近,隨著物理的距離成為常態,總有一天,連心的距離也會出現吧。
但長成大人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不可能永遠在一起吧?
——奇怪的一定是,為了想和若月在一起,而遲疑著無法交出志願表的我吧。
「玲香呢?應該都很順利吧」
若月向我問,她早就知道我爸媽想要我去 M 大的事情了,而且也誤以為我的志願表已經訂死。
「以你的成績要推薦上 M 大應該不是難事才對」
「很難說吧」
「但我記得體育競賽成績也有加分不是嗎?」
「加分是有加分,但我也沒拿過太大的獎啊,了不起就是縣預選亞軍而已」
「已經很夠了啦,全國也才幾個縣預選亞軍啊」
「誰知道呢,在 M 大的老師看來田徑比賽的縣預選亞軍估計也沒甚麼吧,畢竟那邊出過奧運選手啊」
「等等等等,搞甚麼啊,怎麼你好像不是很想去 M 大的樣子?」若月苦笑了。

我是不想去。
我想和你一起去石川縣念大學。
你呢?

「佑美,你以後真的不跑步了嗎?」
與內心所想毫不相干的問題脫口而出,已經習慣我突然改變話題的佑美也見怪不怪地聳了聳肩。
「K 美大好像沒有田徑社」
她說著有些避重就輕的答案,拉開了教室的門。
我錯失了問她腳傷的時機。







為著劍道社縣預選一實從今天起請了兩天的公假,我們幾個都很關心她的賽況,然而已經將精神集中在比賽上的一實根本沒時間在 LINE 上鳥我們。多虧劍道社經理在劍道社的公關推特上持續更新各種花絮與戰況,我們幾個才得以與一實的狀況即時連線。
雖然一實只是謙虛地說『今年的成員不錯』,但看著其他同學在推特上的留言我發現今年的劍道社無論女子組、男子組,或許都是歷年來最有希望打進全國大賽的陣容。
「團體組跟個人組都很有希望哦」
午餐時間未央奈刷著手機說道。上午的預選豐城女子組拿下了兩戰兩勝的佳績,個人戰裡一實的積分目前也是第二高分。五分鐘前經理更新了幾張照片,相較於隊友們下場後放鬆的笑容,我才發現一實在比賽時真是笑也不笑,綁著馬尾的她連在休息區裡也是一臉嚴肅。
「搞甚麼啊,這麼帥」萬理華露出了微笑,大家都為了劍道社勢如破竹的結果感到開心。如果預選順利通過的話下周創校祭時正好會是劍道社的縣決選比賽日。
一直到了下午打掃時間我們都還各自注意著劍道社的賽況,唯獨里奈似乎被其他事情吸引去了注意力。
「玲香,西野同學現在是不是在你們那組當副組長?」
拿著掃把的里奈湊到了我身邊問道。
我們兩個和另外三位同學一起負責學校三樓露天中庭的打掃,現在正在前往中庭的路上。
「對啊,怎麼了嗎?」我用沒拿著掃把的那隻手順了順她的短髮。
「你們平常會聊天嗎?創校祭以外的事情」
「這個啊⋯比較少耶」
畢竟就是因為我忙不過來,七瀨同學才來幫我擔任副組長的啊。到目前為止我們兩個碰在一起的時間其實也不多,了不起就是那次一起去圖書館整理照片,再來就都是零星的確認了。
而且基本上沒有創校祭以外的話題。
聽完我的回答後里奈皺起了眉,我看得出她表情中的不苟同,卻不明白她在不苟同些什麼。
「你不覺得這樣很浪費嗎?」走進中庭的里奈說道,其他幾個同學也到了各自被分配的地方做起了打掃的準備。
「浪費?」
「就是浪費呀!你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跟西野同學打交道耶!」
呃,對了,我都忘記里奈非常喜歡七瀨同學這件事了。
「你很想跟她走近一點是不是啦?」我有點壞心眼地戳了戳她的肩膀:「這樣不行哦,你都在追渡邊同學了,不要這麼花心嘛」
「這個跟那個不一樣好不好」被戳到渡邊同學的里奈有點臉紅:「我只是想跟她當當看朋友嘛,不過一直沒機會⋯難得玲香你有這麼好的機會耶!你應該要把握一下比較好吧?」
「你只是希望透過我趁機跟七瀨同學打好關係吧?」
「⋯是沒錯啦」
這傢伙!我敲了她的頭一下。
但里奈的話不是全無道理,確實從七瀨同學平日的交友狀況看來,我現在等於是得到了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和她成為了朋友。雖然我對她更多想問的是關於若月的事情,但也絕對不是對七瀨同學本身一點興趣都沒有。
之所以沒有聊到創校祭以外的事情,不如說是因為創校祭是我們唯一的接點,而我又缺乏時間去開拓其他與她的關聯吧?
而且更根本的問題是,我對七瀨同學的認識壓倒性地不足。
除了她叫西野七瀨,以及那些跟若月有關聯的事情外,諸如她喜歡甚麼、討厭甚麼,有哪些興趣、有哪些休閒⋯我完全不知道。
不對,嚴格來說她和若月有關的那些事情我也只是一知半解。
⋯⋯或許我該試著多了解她一點?

「五戰四勝,是 B組第一了呢」
鞋櫃前,七瀨同學看著劍道社的推特、朝還在忙著換鞋子的我報告了今天最後的戰況。
眼見明天就是創校祭作業截稿日,對豐城區的瞭解無限接近於零的我卻連個屁都還沒生出來,七瀨同學佛心地承諾了在放學後要帶我到處繞繞,於是在田徑社特訓結束後已經回過家一趟的她和我在這裡集合了。
「我看創校祭一實請假請定了吧」
「一定可以打進決選的」七瀨同學露出了笑容:「個人成績現在也是第二名,今年真的可以打進全國了吧」
全國大賽個人賽的部分會從主辦縣市選出四位代表,其他縣市各選出兩名代表,一實現在與人競爭的就是這兩個縣代表名額。實際上去年她非常有希望打進全國大賽,但在縣預選積分賽最後一場關鍵比賽吃下了一記大敗,使她鎩羽而歸。
儘管一實嘴上不提甚至故意說著反話,身為運動選手的我卻很清楚她今年是拚了命也想進軍全國,畢竟是高中最後一屆的全國大賽了啊。
聽若月說一實連回到自家開設的道場後也一直和其他師傅在對練,之所以沒在我們面前把話說滿,是她一貫的膽小所致吧。
「玲香同學是後天吧?」
「嗯。但田徑社預選很快,只有一天而已」
我將七瀨同學遞來的相機掛到了脖子上。來不及找一實借相機的我最後跟她借了相機。
「去哪裡好呢⋯」
「我們可以去車站」
「車站?」
「對,去中央站附近的岳麓塔」踏出換鞋處來到操場,七瀨同學抬頭看了看沒甚麼雲朵的天空。
「但中央站不屬於豐城區吧?」跟在她身後我動員腦裡所有關於豐城的知識,中央站那邊已經屬於中央區了。
「是沒錯,但從岳麓塔的大展望廳可以眺望到豐城區的沿岸唷,現在去的話應該正好可以拍到夕陽才對⋯」
於是我們一起搭上了前往中央站的電車,來到了離中央站約十分鐘路程的岳麓塔。
雖然偶爾會和若月等人到車站附近看電影或吃東西,但我還沒有進入過岳麓塔。岳麓塔雖名『塔』,實際上是一座圓柱狀的綜合商業大樓。我被熟門熟路的七瀨同學帶進大樓裡,她在買展望廳的入場券時我便在櫃台一旁讀著樓層簡介。
岳麓塔整體有49層樓,加上地下室的話就有54層。地下都是停車場,1到5樓是商場,之後往上是出租型辦公室和會場。展望廳則在48樓。通往辦公區的大門好像設在別的方角。放眼望去,一樓大廳裡來往的人潮多數是來購物的女性或年輕情侶。
在豐城買東西的話若月她們通常會帶我到旭町商店街去,那邊的價位對學生來說比較親切一點,可以感覺到岳麓塔這裡的商店都是品牌比較多。
「這一帶沒甚麼高樓,岳麓塔已經是最高的建築物了,加上中央區這邊比豐城區地勢要高,所以可以一眼望盡整個豐城沿岸」
通往展望廳的電梯裡七瀨同學向我介紹道。寬敞的電梯裡人不多,除了我們之外就是位帶著三個孩子的媽媽和一個年輕男生。為了方便我拍照七瀨同學連書包都幫我拿了,真是有點不好意思。
「豐城在西邊」
「那等一下真的可以看到夕陽了吧」
樓層顯示跳到了48樓大展望廳,電梯的門嗡嗡地打開了。隨著視野逐漸開闊,我忍不住發出了小小的驚嘆聲。岳麓塔本身是玻璃帷幕大樓,而大展望廳不似其他樓層有隔間或牆壁,因此一走出電梯映入眼簾的便是已染上暮色的遼闊海灣,與尚未燃起燈火的市街。
「在這邊」
七瀨同學拉著我到了靠電梯出口右側的地方,我們走到接近窗邊的位置。一如她所說,因為這一帶沒甚麼大樓,我們得以毫無困難地眺望染上了夕色的整個豐城沿岸。
「學校在哪裡咧?」我有點興奮地將手貼到了有些冰冷的玻璃上,「在那邊哦」她為我指出了一個方向,但我看不出學校的樣子,之後她又指出了白川公園,這次我就看出來了。從半空中俯瞰才發現白川公園占地真的很廣,一片的綠地與湖水,在整片風景裡非常地顯眼。
雖說只是通勤於豐城,兩年畢竟是一段時間了,要說對這地方沒有感情那是假的。
「現在還有點刺眼,等一下再拍吧」
這麼說道,七瀨同學開始開始跟我介紹起了豐城的各個地方,雖然有些地方我認不太出來,聽著她的說明我心中依舊升起了股莫名的感動。
「對了,你之前提過的美軍基地遺址在哪裡呢?」
「啊,那個嗎⋯在那邊,靠海那邊」
七瀨同學的手朝更右側的方向指去了。順著她的指引,我在眾多拉得老長的影子裡找到了一個有些異常的地方。
那是在靠海、又有點接近山區的方向,有一塊禿禿的地。
由於夕陽與陰影的顏色太過濃烈,我看不出那地方原本是甚麼顏色,但猜想大概是土黃色的吧?完全看不出一實照片中那繁花飛舞的模樣。
禿地的上頭有幾個黑色大方塊,「那些大大的黑色建築物就是美軍基地的遺址」七瀨同學靠在我身邊說。
「以前基地附近全都是鐵絲網,在我爸爸小時候據說還有美軍荷槍實彈地站哨呢」
「現在呢?」
「鐵絲網拆掉啦。其實美軍很久以前就撤走了,鐵絲網也很久以前就拆掉了,但基地的拆除一直到最近才開始有點眉目。上次一實帶我去時我也嚇了一跳呢,沒想到自治會在那邊種了那麼漂亮的花⋯」
「七瀨同學不常去那邊嗎?」
「小時候經常去那一帶的海邊,那邊有我的秘密基地唷⋯!」
她的語氣難得有些高亢。
對了,七瀨同學也曾經是個小孩,也曾經有過『秘密基地』呀。
我似乎看見了一點點她不為人知的一面。
『難得玲香你有這麼好的機會耶!你應該要把握一下比較好吧?』
里奈的話在我的腦海浮現。
大展望廳裡有咖啡店,除了我們這種一看就知道是來參觀的遊客之外,還有一些看起來像是從辦公區上來休息的上班族與幾位也許已經在這邊坐了一天的爺爺奶奶在喝茶。穿著制服的我們有點顯眼,約半個小時後我順利拍好作業轉過身時,才發現有兩個奶奶一直盯著我們這邊看。
我是覺得被看沒甚麼關係,誰讓我們長得那麼漂亮呢,但七瀨同學倏地低下了頭。
「會害羞嗎?」我輕聲問她。
「有一點⋯」
「不用害羞嘛,你明明長得那麼可愛」
「哪有」
「有啦」
「唔,可是害羞跟長得可不可愛是兩回事啊」
這麼一說也是。我有點相信萬理華說的她國中時內向到沒朋友的事情了。
眼見她看來愈發地不自在,我索性捉住她的手繞到了搭電梯的地方下了樓。
「你很怕生呢」
「嗯⋯」
相較於上去時電梯裡還有外人,下去時只剩下我和七瀨同學兩個人。我看看手錶,時間已經不早,現在回家吃晚餐的話太晚了。
其實因為今天有社團訓練的關係,我已經跟媽媽備案過可能不會回家吃晚餐,畢竟社團活動結束後真的很餓啊!我現在也餓到快昏倒了,怎麼能忍耐到回家再吃晚餐呢。
「七瀨同學,晚餐打算怎麼辦,回家吃嗎?」
從她手中拿回自己的書包我問道,她思考了一下。
「不回家吃了,可能等一下到便利商店買個飯糰跟味噌湯吧?」
啥?!便利商店買飯糰跟味噌湯??
這彷彿獨居大學男生的晚餐菜單讓人很難與眼前的七瀨同學聯想在一起,她媽媽不煮飯嗎?但這個發展正合我意,我不動聲色地深吸了口氣。
「那,我們就在這邊吃一吃嘛」
「咦?」
「我跟我媽說過今天可能會在學校這邊吃晚餐,因為現在回到我家時間太晚了」
知道我住在上江區的七瀨同學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看了看手錶:「確實,現在回去再吃飯的話⋯你會餓死吧?」
「對啊。而且我想謝謝你這次幫忙那麼多,所以這一頓我請你吧!」
「咦,不要吧,請客的話不要啦」她為難地擺著手。
「沒關係嘛,因為你真的幫了我很多啊,不只幫忙當副組長,還陪我來這邊拍照⋯多虧七瀨同學,真的拍到了很好的照片哦!」我搖了搖還掛在自己脖子上的相機:「我自己一個人的話對豐城一點都不熟,絕對拍不到這種照片的!」
因為我連岳麓塔是啥都不知道嘛!
在我的堅持下七瀨同學最後答應了陪我一起吃晚餐,但她不接受我整頓請客,就跟那次在白川公園一樣,她只接受我請她喝一杯飲料。
「不然下次我不跟你出來吃飯了⋯」她弱弱地使出了殺手鐧,我也只好妥協。
原本是想在岳麓塔裡找間餐廳直接吃一吃,到商場裡繞了幾圈後我卻發現這邊都不是我和七瀨同學可以吃得起的價格,便在七瀨同學的提議下離開岳麓塔來到了車站附近的家庭餐廳,她說在這裡的話等一下我搭車也方便。
「歡迎光臨—」
傍晚時分的店裡已經坐了不少客人,我們在店員的協助下找到了個靠窗的雙人座位。飢腸轆轆的我攤開菜單後迅速點了一個焗烤飯、沙拉、湯和飲料,七瀨同學只點了個義大利麵,並在我的強迫下點了一杯有加冰淇淋的哈密瓜汽水。
「好久沒跟別人一起吃晚餐了」
點完菜後七瀨同學有些感慨地說了這麼一句,我滿頭問號。
「你們家不一起吃晚餐嗎?」
「嗯⋯我爸媽已經離婚了,我現在是跟爸爸住,但他通常都會加班,所以很少回來吃晚餐」
不過我們每天都會一起吃早餐。
七瀨同學淺淺地笑著。
暗暗吃了一驚的我突然有點想賞自己一巴掌。
剛剛她說要去便利商店買飯團的時候就該察覺了啊!我這白癡!
啊啊啊啊明明是想更加了解她才邀她來吃飯的,這下一開始就說錯話了啊,怎麼辦啊⋯!
「你不用在意啦,他們離婚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看我突然滿臉通紅又開始冒汗的模樣,七瀨同學反而鼓勵起了我,我真是沒用啊⋯
再不趕快打起精神的話感覺弄得七瀨同學都要尷尬了,於是我老實道過歉後試著重啟了別的話題。
「七瀨同學,是土生土長的豐城人吧?」
「怎麼說呢,有點微妙呢,其實我爸媽都是外縣市的人,在老家結婚後生了我和我哥,但差不多在我一歲的時候因為爸爸調職的關係我們就全家搬來豐城了」
原來她有哥哥啊。
舉家搬來豐城⋯是從那時候開始成為若月的鄰居的吧。
「你哥哥⋯現在跟你住一起嗎?」
「不,他跟我媽媽住一起」
雖然在家人的話題上我有點猶豫,但七瀨同學真的絲毫不在意的模樣讓我有種得救了的感覺,意外的是七瀨同學似乎對我也很好奇,我們便慢慢地聊開了。
「所以你是獨生女啊」
「嗯,家裡除了我就沒小孩了」
「很辛苦吧,獨生女」
「說實話,有一點⋯」
餐點陸續送上,我們的話題已經從簡單的家世背景進展到了個人興趣上。
「其實我喜歡有點噁心的東西」
「我也是!我也是!」
面對我即使在那群朋友之中也不被見容的興趣,七瀨同學卻表達了高度共鳴,使得我一陣興奮。我迅速翻出了手機裡珍藏的幾張噁照給她看,她露出了會心的溫暖微笑。
慘了!跟她聊天好開心喔!!
七瀨同學怕生歸怕生一旦熟起來也是滿能聊的啊!
這該說是相見恨晚嗎?
我們一邊吃飯一邊又互相給對方看了一些噁照。因為實在聊得太開心後來我又點了一份薯條和鹽焗玉米作為聊天時的零嘴,愉快的話題一直到我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時才嘎然停止。
是媽媽打來的電話。
慘了,我下意識地看了手機上顯示的時間,不禁感到一陣緊張。
「呃⋯喂?」
『玲香?還在跟學姊他們吃飯嗎?』
「啊、嗯⋯吃得差不多了」
『這樣嗎。時間有點晚了,你回來的時候打電話給我,我開車去載你吧』
「好」
『你應該差不多要回來了吧?』
「嗯,應該再吃一下就會去坐車了」
『早點回來哦,再拖下去真的太晚了』
掛上電話,我嘆了口氣。一抬頭發現七瀨同學正看著我。
「我媽媽」搖了搖手機我露出苦笑,她多半是查覺到電話內容了,很體貼地說了句:「也吃得差不多了,我們今天先回去吧」

「說起來玲香同學為什麼會跑來讀豐城呢?」
走出店門的第一聲,七瀨同學如此問道。
「我聽說是為了跑田徑才來的,真的是這樣嗎?」
「嗯⋯⋯那個,因為想跟以前一個學姊學習才過來的」
「是不是白石學姊?」
「啊⋯對對對!七瀨同學也認識麻衣學姊嗎?」
「呃,也不是啦⋯那個,一實不是偶爾會拍照片去賣嗎?因為白石學姊的照片賣得很好,連帶的就認識了」
陰魂不散的高山同學⋯。我勾起的嘴角有點抽搐,但也多虧一實這樣的『伏筆』,我胡謅出來的理由才聽來有了不少可信度。
我們從地下街走往車站,間或聊著些有的沒的,我心裡還是有個地方惦記著想問關於若月的事情,但想想這樣脫口而出似乎也太過突兀⋯就在我想著是不是先拿萬理華國中跟她同班的事情來起個頭時,七瀨同學的腳步突地停住了。
稍微超前了她一兩步的我看向她,她表情有些奇怪地盯著前方,順著她的視線向前看去後,連我都僵直住身子了。
靠近地下街出口的書店前,若月、里奈、萬理華和秋元同學四人正聚集在店門前鬧騰地看著最新發售的雜誌。
嚇了一跳的我回過神後,第一個反應居然是想找找看兩邊有沒有岔路可以避開他們,然而來不及了,站在若月身邊的里奈眼尖地發現了我們,接著吃驚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玲香!」
隨著她的叫喊,其他人也發現了我們的存在。
在認出我與七瀨同學後,笑容突地凍住的若月的視線--立刻集中到了七瀨同學身上。
我沒有再看向七瀨同學,心裡卻很明白多半若月和七瀨同學的視線對上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奇異感覺襲上了我的心頭。
有點難過、有點生氣、有點不是滋味。
有點⋯⋯有點⋯
有點討厭七瀨同學。

「你們也出來買東西嗎?」
興奮的里奈拉著另外三人跑到了我們面前問道,視線好奇地在我與七瀨同學臉上交替來往。我看七瀨同學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便回答:「沒啦,我們來討論創校祭的事情」
「是明天截稿嘛」同樣是攝影組的萬理華勾著若月的脖子說。
「是啊⋯你們呢?怎麼這個時間還在這裡?」
「若樣來買顏料啊,反正我跟里奈也閒著沒事,就陪她一起來,順便看看雜誌」
「我是在書店才遇到他們的」站在里奈身邊的秋元同學笑著說。
他們四個應該都已經回家過一趟了,身上都是便服。
「壘球社不是也要參加縣大會嗎,怎麼都沒看到你去特訓?」我拋出這個問題。
「唉唷,我根本連出場都沒被選上,所以沒被叫去特訓啦」里奈抓了抓頭,依舊時不時偷偷打量著七瀨同學。
短暫的沉默浮現,就在我想著要怎樣才可以擺脫這個尷尬異常的局面時,有人開口了。
「創校祭要幫班長,很忙吧?你這個禮拜都沒來社團」
若月朝著七瀨同學問。
「嗯,有一點⋯」七瀨同學也在這時候第一次開口說話了。
「不好意思,原本應該是副班長要做的事情」
「沒有,正副班長跟創校祭的事情是兩回事啊」
兩人的對話停止了,他們同時微微低下了頭。
就在我愈發覺得手足無措時,秋元同學拍了拍我的臂膀。
「櫻井同學是不是趕著回去了?」
「啊⋯是的」
「那你趕快去坐車吧,從這邊回上江區要很久不嗎?我們也趕快把書買一買吧,里奈你不快點選好雜誌的話人家等一下就要關門了」
「啊,對喔!」
里奈突然一陣慌,於是在秋元同學的提議下,我們兩組人馬迅速地道別了。
走出地下街的同時我鬆了好大一口氣。
七瀨同學從跟大家分開後就不再說話,當我們沉默地朝月台走去時我不禁思索起此刻她在想些甚麼。另外,原來她這個禮拜都沒有去參加美術社的社團活動嗎,這是為什麼呢?
佑美只注意到了七瀨同學而太過自然地忽略了我的面容再度在胸中翻騰了起來。有股焦躁在肚子裡升溫,一直到聽見自己的聲音我才回過了神:
「七瀨同學,以前是不是跟萬理華還有佑美讀一樣的國中?」
對於下意識脫口而出的『佑美』,連我自己都感到吃驚。
除了父母,我幾乎不會在別人面前稱呼若月為『佑美』。
連對父母都很少。
當七瀨同學選擇在我面前稱呼若月為『若月同學』時,我選擇了彷彿要證明我們親密的『佑美』這個稱呼。
我感覺自己像是隻想要靠著威嚇避免掉戰鬥的動物。
為什麼呢?
七瀨同學會對我造成什麼威脅嗎?
我⋯
「以前國中跟他們兩個都有同班過」
七瀨同學靜靜地說了。
「喔⋯萬理華以前也跟現在一樣嗎?」
「一樣呢,幾乎沒甚麼變」
「佑美以前怎樣呢?」
「若月同學嗎⋯她以前跟玲香同學一樣,也是田徑社的王牌呢」
走到剪票口前,眼見下一班電車還要兩分鐘才會進站,我便將電子票卡拿在手上和七瀨同學繼續聊著。
儘管我們之間的感覺已經跟剛剛在家庭餐廳裡時完全不一樣了。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若月同學經常在跑步的時候跌倒」
「咦?」這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從小就這樣了,老是跌倒,要不然就是抽筋,但都是小傷,一直到差不多國二要結束前有一次練跑她不小心傷到了阿基里斯腱」
之後雖然手術治好了,不過從那開始若月同學就不跑步了。
盯著地板的七瀨同學臉上沒有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回憶著過往的沉思表情。
遠遠地我聽見了電車駛來的聲音。
「七瀨同學,這個禮拜都沒去社團嗎?」
「是啊,反正不會點名,這個禮拜乾脆就不去了」
「如果是因為創校祭的原因⋯」
「沒有沒有,其實那都是胡說的,你千萬別亂想」
我認為她說的是實話。
要說這個禮拜跟上個禮拜的美術社差異在哪裡,那只有這禮拜一實都沒有去插花這件事情而已。
「今天真的謝謝你耶,明天放學後也麻煩你了」
「沒事,明天學校見吧!」
雖然時間已晚,車站裡還是有不少剛結束補習的學生。電車駛進站後我混在那些學生裡刷卡上了車。
七瀨同學站在剪票口外朝我揮了揮手。
我也朝她笑了。

『從小就這樣了,老是跌倒』
果然他們從小就認識了吧。









隔天我一如以往和若月在郵局前會合一起去了學校,卻明顯感受到了她不如平時精神,八成是為了昨天撞見我和七瀨同學走在一起的關係。
一路上我們還是聊天,她卻總有那麼點心不在焉。
不,說心不在焉也不盡正確,她不是心不在焉,而是⋯
在上課鐘敲響前我們最後一次對上了視線,我在這時終於看出了她嘴角的那抹弧度代表著種欲言又止。
大概她很想跟我問七瀨同學的事情吧。
雖然她也不是不知道七瀨同學在攝影組當副組長,不過,多半沒想到我們居然還一起出門了。尤其我也很少在豐城這一帶留到昨天那個時間。
相較於昨晚幾乎自動忽略了我的模樣,今天的若月簡直可以說是無法把注意力從我身上移開,狀況幾近諷刺。
盯著黑板,老師正在解說的公式我一項也沒有聽進去,只覺得有股奇妙的感覺在腦裡發酵著。我想起了過去若月多次刻意迴避的模樣,心裡浮泛起了一股近似優越感的興奮。這或許是我在我們的關係之中首次佔了「上風」。第一次,若月出現了近乎「有求於我」的姿態。
詭異的甜味在舌尖散開了。
卻也夾雜著絲隱隱的苦澀。
從來不跟我深談過去的若月,最終居然是為了七瀨同學才露出了這種表情。
明明這兩年來她一次都不曾向我示弱過的啊。
接近敗北感的情緒在我心中發出了痛苦的低鳴。
抱著這種複雜的心情,上午的三堂課一轉眼就過去了。截稿日當前,作為繪畫組組長的若月幾堂下課都在忙著處理組員們的作業進度,我們便也沒說到什麼話。我黏在小南的身邊跟大夥兒一同關注一實最新的賽況,心思卻難以控制地分神在了於教室內走來走去跟組員確認狀況的若月身上。
劍道社不知道是否因為第一天用盡了全力,今天上午的比賽結果不盡理想,雖然晉級縣決選還是十拿九穩,整個比賽看下來卻沒了昨天那樣的氣勢,更多的是種突然亂了陣腳的氣息。在這之中一實就像被團體賽的氣氛感染了那般,落到了個人賽積分第三名。
「下午至少要拿到兩勝才行」
盯著手機上一實緊繃的神情,萬理華喃喃自語著。
「玲香是明天吧?」
「是啊」
「明天我們會去幫你加油唷!」小南拉著未央奈的手說。因為陸上競技的縣大會剛好在鄰鎮舉行,又排期在周末,所以明天小南、里奈、未央奈都會來看我的比賽。其中萬理華因為明天有親戚來訪不能前來,若月則是有創校祭的事情要處理,很早以前就跟我說過可能不能來幫忙加油了,這讓我多少有些遺憾。
「是說,結果你有跟西野同學聊到別的事情了嗎?」
其他人都為著各自的事情去了別的地方用午餐的午休時間,和我面對面拿出了便當的里奈雙眼閃閃發亮。
「聊了一點點啦」
七瀨同學也不在教室裡,於是打開便當盒的我以正常的音量保留地回答到,但里奈完全不吃這套,開始追問起了我昨天跟七瀨同學的「交流內容」,我跟她大致說了一些,一方面全面地避開了跟若月有關的事情。
「好好喔!欸,下次也邀她跟我們一起吃飯啦!」
「你自己去邀啊」
「唉唷,你現在跟她比較好,你約一下嘛!」
「好是好,不過啊我感覺七瀨同學不太喜歡一下子就太熱情的人唷,所以真要吃飯的話你控制一點,不要到時候嚇著了人家」
「沒問題啦!如果你約得到她的話我保證乖乖的」
我看你會乖乖的才有鬼吧。雖然七瀨同學絕對不會討厭里奈,但我已經可以想像出里奈藉機纏著七瀨同學不放造成人家有點困擾的樣子,不禁嘆了口氣。里奈是個標準的『宅女』,對自己有興趣的東西總是會投注高度熱情,以前是對二次元的動漫,現在這種熱情則有一部分轉投到了渡邊同學與七瀨同學身上。
「說起來她黃金週有安排嗎?」
「這個我們沒聊到耶」
按照昨天聽到的七瀨同學家裡那樣的狀況,還有她在班上這種彷彿與同學們活在兩個世界的情況,黃金週她應該是什麼安排都沒有吧?因為連唯一可能跟她一起出門的一實都早就被我們這邊「預約」走了啊。
「我想她大概沒有什麼安排」
這樣啊⋯。把切成了章魚狀的小香腸一口吃下,里奈環起胸低吟了起來。
其實我大概有預感她要說什麼了,但在她自己開口前不想點破。
「那,我們邀她一起去露營嘛」
果然。
畢竟八個人住的帳篷,現在剛好還缺一個人才住滿啊。
我吸乾了鋁箔包裏的牛奶。
「你就問問看嘛」
「問是可以啦,不過你⋯」
不覺得要先問一下其他人的意見嗎?
我的勸阻被突然震動了起來的手機打斷、哽在了喉頭。將手機從口袋裡拿出來後,我發現是此刻人不在教室的若月發來的簡訊。
『我剛從學生會出來,想去中庭坐一下,你吃飽飯要不要一起過來?』
「總之你至少要先問一下大家的意見啦」壓抑著內心的騷動,我一邊若無其事地向里奈交代一邊在桌子底下快速地送出了『好啊』的簡短回覆給若月。
里奈最後說她會先問過大家的意見,但也要求我如果大家都OK的話一定要幫忙問七瀨同學黃金周是否願意共同出遊,我急著想到露天中庭找若月,便也爽快地答應了她。
原本想直接到中庭,途中卻遇到了學生會的生田同學。她正好要去教室找我,我們便站在 A 班前聊了起來。創校祭截稿日在即她是受秋元同學之託來看看我們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至於為什麼會是由擔任會計的生田同學來詢問這件事,則是因為她剛好有東西要拿給里奈。
「攝影組還好,今天我就會把作品全部交到自治會去」
「啊,你今天要去交嗎,那太好了。渡邊同學那裏好像要下週一才交得出來」
「文章組要那麼久嗎?」
「似乎有幾個同學還在收尾,不過渡邊同學已經連繫過自治會的人了,因為文章組的作品陳列比較好處理,自治會的人說沒關係」
這麼說也是。「我們這組確實沒什麼事情了,不過繪畫組那邊可能會需要人手」
我依稀記得有看到繪畫組的人用全開的畫紙在作畫,如果多幾個人用較大的畫紙作畫的話,若月光是要把那些東西搬到自治會就很頭疼了吧?
面對我的擔心,生田同學露出了笑容。
「這個會長和我前幾天已經和若月同學討論過了,目前繪畫組已經上繳的作品都集中在學生會辦公室,明天我跟會長會過來幫忙開門,之後請會長的媽媽開車帶我們和作品一起到自治會。」
「咦,會計你要來嗎?」
「是啊,副會長住得比較遠,所以由我來幫會長」
原來都已經安排好了啊。我有點佩服地看著生田同學。相較於個子矮小的里奈和小南,他們的青梅竹馬生田同學長得跟一實差不多高,看起來就是發育得很好的健康寶寶。
身形修長的她笑起來十分孩子氣,這點倒是跟里奈滿像的。
「總之攝影組沒事的話我們就放心了⋯不過櫻井同學你知道自治會怎麼走嗎?需不需要我們幫忙?」
「沒事,有班上同學說可以帶我一起去」
意識到生田同學跟里奈的關係,我沒有說出七瀨同學的名字,生怕一個不小心又要節外生枝。
由於秋元同學比較忙,擔任副會長的二年級學弟又住得比較遠,離去前生田同學和我交換了手機號碼,讓我有需要的話隨時可以聯繫她。她大概不知道我住在上江區,根本就比那個副會長住得還要遠的事情吧。
和生田同學的短暫交流使得我抵達露天中庭的時間比預期中晚了一點,才繞過轉角,遠遠我就看見若月坐在中庭長椅上踢著腿的模樣,胸口一緊。
「若!」已經是大部分同學午睡的時間我壓低聲音喊出她的名字,她的視線旋與我對上了。在她身旁放了兩瓶飲料,是從販賣機買來的吧。
在這方面這傢伙還是滿識相的。
「對不起,等很久了嗎?」
「沒事,是我找你來的嘛。飲料拿去」她將瓶裝綠茶遞給了我。
坐定後,我仰頭看了看,今天天氣還不錯,空中有點薄雲正好遮住了太陽,讓我們即使處在裡當會被太陽直接照射的位置也不那麼熱。
「明天就輪到田徑社了吧」
若月把自己的那份紅茶握在手中,如此起頭道了。
「嗯,就是明天了呢」
「抱歉啦,不能跟大家一起去」
「沒事啦,我剛剛有遇到生田同學已經聽她說了,你明天要忙著去自治會交作業吧?」
「啊,你們遇到啦?」
「嗯,剛剛在A班那邊遇到了」
「喔⋯對,明天跟真夏的媽媽借了車要去」
這樣啊。口裡有些乾燥,我扭開寶特瓶喝了口綠茶。這個時間學生和老師都各自在室內裡休息,放眼望去包含中庭四周的走道在內只有我和若月兩個人。
「今天也特訓嗎?」
這問題真好,實際上因為明天就是正式比賽的關係今天老師只幫我們安排了輕度訓練,要我們在比賽前一天適度地放鬆⋯這種狀況國中時同樣是田徑社的若月應該也清楚吧?
「今天只有調整和訓話⋯」
大概很快就會結束了。原本想接著這樣說,但我突然想到之後要跟七瀨同學要去自治會的事情,便改口說道:「不過之後社團老師說要帶大家出去吃個飯,可能要弄到七八點才會結束吧」
我又扯了一個謊,然而若月一點異常都沒有察覺:「這樣啊」,她說,將裝著紅茶的寶特瓶拋到空中又接住,我們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看著她有些嚴肅的側容,我心裡很明白她根本不是想問我田徑社的事情,也不禁想起了她原本就是個不怎麼擅長笑的人。
是啊,雖然佑美現在總在我身邊笑著,但國中第一次見面時比起她的田徑成績我更早聽聞到的可是她不擅長笑的事情呢。
『豐城一中的那個一年級,每次笑起來都好僵硬喔』
『咦,你們認識嗎?』
『市民大會她每次都會出場啊,每次拍合照的時候她的臉都超好笑的。雖然她跑起來沒話說,不過名次拿得越好,她笑起來就越僵硬』
當時看到出場選手名單後學長姐們的閒聊還殘留在耳際,而這就是我對若月佑美的第一印象,一個跟我同齡、不擅長笑、卻跑得很快的女孩子。
那也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呢。
今年就是我們相識的第六個年頭了。
但這時間就連佑美人生的一半都不到。
也可能⋯連與她和七瀨同學的一半都不及?
「玲香,昨天是和七瀨去處理創校祭的事情嗎?」
聽著『七瀨』這個親暱的稱呼被她以帶有迫切感的口吻說出,優越感與敗北感再度在我的體內逐漸高騰:「沒啦,那只是跟大家說說而已⋯其實是我創校祭的作業一直做不好,七瀨同學才陪我一起去做作業」
「咦,你在白川公園沒拍到想要的照片嗎?」她有點吃驚,畢竟當天回程公車上我們還一起看過照片,那天我確實拍了不少。
「嗯,總覺得沒有喜歡的,所以後來都沒有用」
「原來是這樣啊⋯那有拍到想要的照片了嗎?」
「拍到了,不過後來時間拖得有點晚,我也想謝謝七瀨同學,就請她一起去吃了晚餐⋯之後就遇到大家了」
若月恍然大悟的同時居然有那麼點鬆了口氣的感覺,我看到她的肩膀倏地放鬆了下去。她原本以為我跟七瀨同學是出去談了什麼呢?這會兒居然換成我有點躁動了,感到若月似乎還想探問些什麼,我索性主動出擊。
「若月,以前和七瀨同學感情很好吧?」
我努力讓自己的口氣聽來像是閒話家常,若月臉上卻還是閃過了一絲警戒:「為什麼這麼問?」她以一種恐怕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防備姿態反問道我,頗有那天我發現他們其實是鄰居時的感覺。我很清楚這時的我在她眼中或許等同於一個入侵者,而這在今天令我有點——真的只是有點——不爽,心一橫乾脆把話說白:「上次去你家過夜的時候,我有看到你們小時候的合照」
話一出口我就察覺自己的語氣莫名地帶有責備的氣息,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或許我正下意識地報復著若月過去的逃避也不一定。
然而坐在我身邊的當事人卻有些吃驚地瞪圓了眼睛:「你看到了嗎?」她問。
咦,我不明白,所以她不是不想讓我看到才收起來的嗎?
若月低下頭為難地抓了抓頭髮:「原本是不想讓一實看到才收起來的⋯結果你有看到嗎」
什麼啊,原來是這樣嗎。
原來那天她防備的人不是我,而是一實嗎?
「為什麼不想讓一實看到那張照片?」
「這個、該怎麼說⋯你也知道現在班上唯一跟七瀨走得比較近的就是一實了,我擔心她看到照片又看到我跟七瀨現在這樣,跟七瀨在一起時會有尷尬⋯⋯我實在不想要為了這點事情讓七瀨連跟這唯一的朋友都要鬧尷尬」
說來說去,原來是為了七瀨同學嗎。
「抱歉,我沒想到你先看到了那張照片」
以往、甚至直到剛剛都總是防備著我侵入『過去』的若月這會兒卻轉而朝我道歉了,我明白她的謝罪與她剛才的說話有關,是擔心由於照片的關係引起我和七瀨同學之間的尷尬。
我沒能告訴她的是確實已經有了點疙瘩,儘管是我單方面對七瀨同學,而且,原因也不是因為照片。
而是因為你昨晚的態度。
——不行,太惡毒了,我說不出口。
「你跟七瀨還聊得來嗎?」
「不錯啊,她人很好」我有些言不由衷。
「是吧,如果不是個性那麼害羞的話,她其實可以交到很多朋友的」
若月終於扭開她的紅茶喝了那麼兩口,雲層散去,春日的太陽露出了臉,照得她額頭上的汗珠閃閃發光。
「七瀨同學的個性很害羞嗎?」
「嗯,從小就很害羞」
「你們小時候感情果然很好吧?」
同樣的問題,這次若月不再迴避,只是扭緊了寶特瓶的蓋子。
「該怎麼說⋯還算可以吧?」
「只是還算可以嗎?」
我簡直對自己今天的窮追不捨感到感動。
若月的動作短暫地定格了,大概她正在思考究竟要跟我說到哪個份上吧。
是否我們五年來的交情,正被她放在心的天秤上與七瀨同學的重量互相比較呢?
我曾經非常希望了解若月有意無意地隱藏了起來的過往,然而這份慾望在害怕被她厭惡的恐懼下受到了壓抑。
而今,若月的主動成為了我的籌碼。
我突然地得到了與她對等、甚至在她之上的立場。
但在得到這種優位後,我卻反而悲觀了起來。
本能告訴我,出現在眼前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也可能成為一個令我未來後悔莫及的炸彈。
想要知道與想要逃避的兩股慾望拉扯著。
將紅茶放到腳邊,直到方才都在遠眺著校舍的若月突然看向了我,神態不安。她似乎想對我坦白了,但又在擔心著些甚麼。
為了讓她放心我靜靜地與她對視著。
最後,若月終於軟化了下來。
「⋯其實我們以前感情滿好的」
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
「玲香,昨天跟七瀨大概聊了那些事情呢?」
「只有閒聊了一些家世興趣」
「那你應該知道七瀨他們家⋯就是她父母」
「啊⋯有,她有跟我說了」
至此,若月第一次露出真正安心了的表情。大概她不很希望七瀨同學家裡的事情透過自己的嘴巴傳達給別人知道吧,畢竟不是甚麼適合廣傳的好事。
「七瀨是在我們都還很小的時候搬到我家隔壁的」
終於卸下她防備之後的二十分鐘裡,我被輕輕地捲入了『若月與七瀨』兩個孩子的回憶之中。故事的基調是溫暖的,儘管兩個孩子因為年齡相近又因為是鄰居而成為死黨的故事平凡無奇,但七瀨同學的家庭問題使得她與若月家的關係又比那些故事中主角們的關係更加的緊密。對,如果不是七瀨同學家裡的環境有點複雜,使得這故事多了那麼點二十一世紀破碎家庭的陰影,我或許還會語帶戲謔地把她和若月的關係形容成阿爾卑斯山上的海蒂和克拉拉,但他們畢竟不只是好朋友。

對佑美而言,從小就陪在身邊的七瀨同學是朋友也是家人。
儘管沒有像如同爸爸、媽媽、兄弟姊妹那樣的稱謂,七瀨同學卻絕對是佑美無可取代的家人。
至少對佑美而言是如此。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過從升上國中之後,我們就慢慢地⋯疏遠?該這樣說嗎,我不知道怎麼講,可是我變得有點⋯有點不知道該跟七瀨說些什麼比較好」
若月苦笑著,其笨拙的笑容中有著真切的煩悶與無所適從,我忍不住安慰地摸了摸她的頭。
快樂的回憶並沒有在某個巨大的事件後嗄然黑屏,而是緩緩地、緩緩地從若月的生活之中褪色了,而這種如漸層般的淡去效果比黑白鍵突然的換色更令人手足無措,因為若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個時間點、做錯了什麼事情,才使得七瀨同學離自己而去。
不,更慘,她連自己到底有沒有做錯事情都不知道。
溫暖的故事結束在若月愈發繁忙的社團活動與七瀨同學的主動淡出,然後就是現在,此刻,高中的最後一年,我們的青春即將邁向終章,她與她的關係卻像個損壞了的懷錶,停在一個令人困惑的時空之中,無法前進,也找不到退路。
真的是到了現在這一刻我才明白若月之所以總是迴避著和我談過去——那些與七瀨同學有關的過去——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連她自己都有點無法解釋這份關係如今的樣貌,但她又是這樣地珍視七瀨同學,以至於不希望他們之間這種微妙的關係變成謠言間接傷害了七瀨同學。
胸口好悶。
優越感也好、挫敗感也好,比起這些情緒此刻我心中更多是種被若月感染了的憂愁。我想起了昨晚她和七瀨同學那看來異常客氣的互動,想起了七瀨同學在我面前稱呼她為『若月同學』的聲音,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怎麼了,但我知道七瀨同學絕對不討厭若月。他們為了某個原因漸行漸遠,與此同時又以極佳的默契,用著社會規範出來的禮儀在第三者面前保護著對方。
或許他們只是有了甚麼誤會、或許這只是種青春期造成的尷尬、或許⋯
「今年是高中最後一年了,等高中畢業後,雖然說是鄰居,不過⋯大概我這輩子很難再跟七瀨有甚麼交集了吧」
如果我有里奈那樣努力打破僵局的勇氣就好了呢。
踢開腳邊的小石子,若月在最後盡力地朝我扯出了個不希望我擔心的笑容。
風吹起了水手服的領子。
我不知道該回答她甚麼才好。

豐城自治會位在距離學校約十五分鐘路程的地方。
只是稍微練跑了的我今天沒有淋浴,待老師訓話結束、在盥洗室簡單擦拭過身體後就連絡了人在圖書館等我的七瀨同學。我們帶著裝有同樣檔案的USB拜訪了自治會,同時七瀨同學也把組員們的交通費申請明細帶來了。
多數提交了複數作業的同學都答應可由自治會來選定使用哪張照片,因此將檔案全部交出後,我與七瀨同學又被留下來協助挑選照片,這個工作意外地花了不少時間。當我們共同將所有同學的照片都看過一輪後,已經確定一實的兩張作品全部入選,我的作品入選,而七瀨同學⋯⋯說在白川公園沒有拍到理想照片的七賴同學,最後提出的卻是張在櫻花樹底下賞花的大家族的照片。
這算是她的妥協嗎?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但當事人沒說甚麼,我便也默不作聲。她的作品也入選了。
「這次實在謝謝你們的幫忙」結束照片的挑選後我們被款待以茶與茶點,原本甚至有人想帶我們去吃晚餐,但七瀨同學善意地替我解釋到我住的地方超遠、家規又超嚴,才讓他們有些遺憾地打消了念頭。
「不好意思,經費要等活動結束後才能撥款下來,還要請你們再等一陣子了」
「不要緊不要緊」
之前說明會時我們就被告知過,報銷的費用必須等創校祭結束、總費用一起核算過後才會撥款。而且之後會由學生會將費用轉交給我們,不是直接透過自治會。所有同學都有這個認知,所以我們並不擔心。
「不過,你是上江區的人啊」
剛剛和我們一起挑選照片的中年男子在我們身邊坐了下來,非常好奇地看著我。除了他之外我們身邊還有兩位中年女性與一位老婆婆,大家正聚在一起喝茶。
「上江那邊離這邊真的很遠呢,你每天通勤不累嗎?」
「實在太看得起豐城高了」
「是啊!這個事情應該找一天刊登在區報上」
「甚麼刊登,你連人家為什麼來念豐城高都還不知道咧」
「哎呀,是呢!其實豐城高也沒有說特別名門呀,你怎麼會來唸呢?呃⋯」
「『櫻井』」七瀨同學苦笑著說,那位話說到一半的中年女性立刻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啊!櫻井同學⋯」
我硬是扯著臉微笑,努力讓自己的表現不至於失禮,畢竟坐在一群豐城自治會的人面前就算不想我也有了自己是上江區代表的自覺。
「每天通勤其實還好,久了就習慣了,而且學校附近也有車站其實滿方便的。至於就讀的原因,我本身是短跑選手,國中的時候就聽聞過豐城高的田徑社在這一區是數一數二,加上也有個憧憬的學姊,所以才考到了這裡」
來了之後才發現豐城真的是個很美的地方呢!
說到最後我不忘記讚美這一句,儘管我個人覺得有點假惺惺,自治會的人卻似乎聽得很開心。
開心就好,開心就好。我趕緊喝了口茶,從剛剛到現在都沒有開口,只是靜靜聽著我們說的那位老婆婆卻選在這時開口了。
「田徑啊⋯⋯七瀨,小佑也是跑田徑的對吧?」
面對七瀨同學她笑得是那樣和藹,就像那種當你牽著狗散步經過河堤時,會誇讚你的狗、驅使你停下來跟她聊上兩句的老婆婆。
現實生活中,她卻令我如坐針氈。
是的,她當然會認識七瀨同學,一個自治會的人當然有可能認識任何一個這一區的人。她當然更有可能同時認識七瀨同學和若月,因為就在今天稍早若月還跟我提過他們兩個小時候會結伴參加自治會籌畫的暑期音樂班之類的夏令營。
他們理所當然會有些我無法插入的,關於過去的共通話題。
關於那個離我比較遙遠,離七瀨同學比較近的若月佑美。
「大田婆婆,小佑現在已經不跑了啦⋯」
七瀨同學捉住老婆婆——大田女士放在桌上的手,輕聲說道,有那麼點面對時空錯置了的老人的無奈。
「哎啊,怎麼不跑了呢,那孩子跑得好快的呀,我姪女跟我說她可是一中的王牌來著」大田女士困惑著,一旁的中年女性也在這時露出了苦笑:「大田太太,若月家的小女兒之前腳受傷你忘記了嗎?」
「有這回事?」
「有啊,就是之前春訓的時候」
「啊⋯⋯啊啊~是了呢,是有這回事呢」
「我記得說是傷到了腳踝?」
「差不多的位置,傷到了阿基里斯腱」
我盯著桌上的茶。
比起阿基里斯腱,更在意七瀨同學原來私底下叫佑美做「小佑」這件事。
「佑美當時,到底為什麼會受傷呢?」
後腳踏出自治會,春日傍晚的寒冷再度包圍了已經被中央空調溫暖了的我們。
七瀨同學回頭看著我,並不吃驚我突如其來的問題,也絲毫不疑惑我含糊不清的『受傷』兩字是指若月的阿基里斯腱:「我們先去車站吧⋯」她指著個我也搞不清楚天南地北的方向,打算一邊走一邊談。
「那是國二第三學期的事情,是很單純的訓練受傷」
「是因為沒有暖身嗎?」
「不,暖身都有正常進行,後來才聽說原因似乎是自主訓練過度」
確實比起沒有暖身,訓練過度聽起來更像是若月會犯下的錯。
「玲香同學也是運動員一定知道,其實阿基里斯腱斷裂除了當下的瞬間劇痛外其他症狀都不明顯,但若月同學是在訓練中斷裂的,當下就擦出了一身傷。也是多虧如此才第一時間由校醫發現了她的阿基里斯腱斷裂了」
我輕易地想像出了若月在賽道上高速奔跑時一個踉蹌,整個人像隕石一樣摔到了跑道外的模樣。
「復健,花了很久時間吧?」
「包含縫合手術在內花了半年左右。不過在確定阿基里斯腱斷裂後不久她就退出田徑社了⋯⋯她總是忍耐過頭了,如果當時不勉強自己作過多訓練的話,或許現在還在跑步吧」
夕日下,她以接近喃喃自語的口吻說著。

快要走到車站時,我們的手機先後發出了震動,我打開一看是一實傳來的LINE,劍道社確定進入決選,她也保住了個人賽積分第二名的位置,成為了今年的全國大會縣代表。
「明天就換玲香同學了吧?加油唷」
應該是收到了同樣訊息的七瀨同學笑著幫我打氣了。







隔天一大早,跟要去加班的爸爸討了個大大的擁抱,我讀著若月和一實各自傳給我的加油簡訊,搭著媽媽的車到了縣大會的會場與田徑社的夥伴們會合,帶著加油海報的小南等人也隨後抵達了。
「今天早上我們跟繪梨花一起吃了早餐,她要我轉告你加油唷」
晴空下,里奈趴在觀眾席的欄杆上朝正在暖身的我說。這麼說來生田同學目前也該跟若月他們會合了吧,看著小南和未央奈學幾個學長姊的家人把我的加油海報掛在欄杆上,我有點害羞,但非常地開心。
「是說啊,我以前就一直覺得跑田徑的衣服好像泳裝⋯有點色色的」
「不穿這樣跑不快啦,你們哪裡懂⋯」嘴上這麼說著我的心底卻也暗暗贊同未央奈的話。為了確保身體的靈活度,田徑跑者的賽服在外人看來恐怕就像把泳裝直接穿到陸地上來這般,而且還特別緊身⋯
「櫻井,集合囉!」社團經理朝我喊到,我匆匆與眾人揮手道別,加入了社團夥伴們的行列。

高中最後一年的縣大會。
對於升上大學後並沒有打算繼續陸上競技、也不打算參加今年冬季賽的我來說,這等同於是田徑生涯最後一場大賽。
雖然高中的縣大會完全無法與職業選手們的比賽相提並論,但對我而言這終歸是目前雙腳所能跑及的最高等級賽事,而在這之上,就是全國大會。
跑不過那些強校選手一事我已覺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時候在眾人之中跑得最快的我,晉升到國高中後理解到了自己視野的狹小。
我並不是跑得快,只不過是還沒見過那些跑得比我更快的人而已。
——但那可不代表我會輕易束手就擒。
在心口不一這點上,我和一實是相似的。
『以你目前的平均時間的話還差 0.3 秒才可以達到平均晉級時間,而且今年片倉高工的小林選手和祥門大學附高的玖我選手都參加了跟你完全一樣的項目,他們的平均時間比你短了 0.7 秒』
坐在伙伴之中聽著老師的最後精神打氣,我的心神卻是沉浸在昨天調整時的最後個人面談中。
陸上競技與劍道不同,非主辦縣的個人賽上每項只會選出一名縣代表,故而女子短跑方面各家最看好的晉級選手不是小林選手就是玖我選手,我雖然勉強可以勾到第三名的位置,卻絕不是特別被看好的選手。
原本期待小林選手會按照往年慣例只報名 200 公尺短跑,那麼在 100 公尺我就只需要與玖我選手競爭,但她卻一反歷來的習慣,今年同時報名了 100、200 公尺短跑。
『老師,麻衣學姊當年晉級時是甚麼狀況?』
『白石嗎?那年我們幫她安排了 100 和 200 公尺。100 公尺短跑的部分一直到賽前白石的平均時間都保持在 +0.2 秒左右,但縣大會時調整得好所以成功跑出了 -0.6 的紀錄。只不過當年在同項目上祥大附高玖我選手的姊姊跑出了 -0.9 的紀錄,所以 100 公尺短跑的縣代表名額是由玖我選手獲得。白石後來是在 200 公尺上拿到了晉級全國的門票。』
而這樣的麻衣學姊在那年也跟我一樣,在縣內只是排名第三位左右的選手,所以要說希望並不是全然沒有。
坐在地上拉著筋的我咬住了唇,抬起頭時正好注意到了穿著運動外套在暖身的小林選手。我可以跑贏這個人嗎?心底有個聲音回答著:有難度唷。
說也奇怪的是,跑得比我快的人明明有很多,在賽道上吸引了我的,從過去到現在卻只有若月。
為什麼,是因為直覺嗎?還是因為若月是我接觸這個新世界的第一扇門呢?
沒錯,儘管我早已經理解到了自己的渺小,若月卻是第一個在賽道上把我逼到了死角的人。
國一第一次縣大會比賽時,我以些微的差距勝過了若月。
第二年,她則以較大的差距,勝過了我。
那帶給了我一種非常奇特的感覺。
跑得比我快的人有很多,可以像風一樣咻一聲超越我、壓倒性地擊垮我的人有很多。
而若月絕對不是那種人。
身形、體重都與我相近的她絕對沒有比我更高的天賦,甚至我敢說,在短跑上我絕對比若月更有天賦。
但同樣一年的時間,當我進步了的同時,若月比我進步了更多,進步到超越了我。
這代表甚麼呢?
『這次是我贏了呢』
我想起了國二那年在終點,她朝我伸出手時的笑容。那傢伙跟我一樣渾身是汗,氣喘吁吁,卻朝我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暢快笑容。
我只覺得她笑容好耀眼。
一定是在那個時候,我便下意識地理解到了她就是個會如同七瀨同學所說,過度勉強自己、過度努力、過度忍耐的人,並且受到了她這種笨拙的生存方式吸引了吧。
「櫻井,好好幹呀」
100 公尺上場之前副社長朝我屁股上拍了一下,我點了點頭。小林選手和玖我選手的成績都已經出來了,分別是 12.56 秒和 12.99 秒,意外地沒有人跑出 11 秒,但不代表我很有勝算。
『大概我這輩子很難再跟七瀨有甚麼交集了吧』
明明知道不該分心,站上起跑線的瞬間我卻還是想起了若月的這句話。
我喜歡若月的笑容。
但如果那樣的笑容是為了別人而綻開呢?
或如果,那樣的笑容會因為別人而消失呢?
我喜歡若月開心。
但如果⋯如果能夠真正讓她開心的人,並不是我呢?
如果她其實不曾真正開心過呢?
我該怎麼做?
怎麼做才是對的?
「各就各位——」
頂著太陽,我在起跑線上蹲下了身子。
就用這場高中最後的縣大會做賭注吧。
「預備——」
如果今年跑不進全國,
我就邀請七瀨同學跟我們一起去露營。
『砰!』
槍聲響起,我們如刀鋒般刺入了毫秒的世界之中。







「啊啊——結果還是沒能打破麻衣學姊的紀錄啊⋯」
田徑社縣大會結束幾天後,創校祭最終日,同時也是劍道社縣決選的下午,坐在學生會辦公室裡我苦笑著縮起了肩膀。
「今年可惜了呢」生田同學拉開椅子在我們面前坐下,順便為也要入座的秋元同學拉開了旁邊的椅子。
「不過也好,換個角度想,大家正好可以從現在開始好好準備大考」
秋元同學一如既往地幫情況找著樂觀的解釋,我最近越來越喜歡她了。
時間是下午最後一堂課前。倒數第二堂課時因為有二年級學弟的小提琴演奏,我們一群好友與生田同學便一起申請去觀演了。創校祭期間想參加相關展演活動的話都可以跟導師申請,只需要在之後出示活動簽到證明即可。附帶一提生田同學也有代表A班舉行了鋼琴獨奏會,而且時間是第一天創校祭開幕典上。
聽完演奏會後,我和若月直接與生田同學回到學生會室,在這裡與秋元同學、渡邊同學會合,準備結算創校祭的經費。
接著便聊到了田徑社今年縣大會落敗的事情。
最終集算結果,豐城高中在團體賽位列第三名。我則以 12.67 與 25.11 的成績於 100、200 公尺短跑中分別敗給小林選手。今年將由片倉高工代表我們縣出場全國大會。
「劍道社的結果再一會兒就會出來了吧」
「壘球社我聽說是計集第四名?」
「是啊,以我們學校的狀況在壘球這塊上還是很難有突破性的進步呢」
當生田同學在做最後的計算時我們便在一旁閒聊著。針對創校祭我們班提出的作品目前分別在學校的大視聽教室與自治會在外租借的場地展出,學校這邊的部分在今晚就會整理起來,全部移往自治會場地繼續展覽一個月。
附帶一提,一實在基地遺址拍的那張照片大受好評,但認出畫中女子是七瀨同學的人幾乎沒有。那傢伙實在太高竿了。
「這次實在謝謝你們幫忙了。另外服務時數下個月月初會統一登記到 C 班同學的紀錄裡,所以從下個月月中開始可以查到」
「了解。你們也辛苦了,等一下還有營火晚會吧?」
「對啊,要來參加哦!」
帶著結算好的費用我們三人與秋元同學等人話別了。創校祭的最後按例在操場會有代表閉幕的營火晚會,雖然不是強制參加,但因為會提供免費豬肉湯和飯糰的關係通常會有不少人去。而且還會有土風舞大會,儘管聽起來有點俗,這個土風舞大會卻是豐城高中相關活動中配對成功機率最高的活動之一,想必今年也可以吸引很多人參加吧,至少里奈就別有用心地邀了文章組的同學全部參加。
「若月呢,去嗎?」
「唔~我留在教室看看就好了吧,我不太會跳土風舞」
「那我們一起留在教室看一下好了」
「好啊,那等一下下課先去買飲料」
回到教室,我們跟老師借了點時間將經費一一發還給同學,之後便在授課聲中靜待放學的來臨。

周日時,里奈在 LINE 群上問大家介不介意邀七瀨同學一起去露營,大家紛紛表示歡迎。唯一沒有LINE的若月也由里奈直接用電話確認了意願是 OK。
真是不屈不撓的傢伙,如果她在渡邊同學的事情上這麼有種就好了。看到里奈單獨發給我『拜託!幫忙邀西野同學啦!玲香大人!(>人<)』的 LINE 我在只有自己的房間裡乾笑了兩聲。
總之周一我依約——不管是對里奈的還是自己的——和七瀨同學問了這件事,還故意挑在一實和里奈都在時問,不出所料七瀨同學一開始有些緊張地想要婉拒,但在一實與里奈的助攻下,她最後點頭答應了跟大家一起去露營的事情。
當時若月也在,但她沒有說甚麼,只是坐在我身後的椅子上,把頭靠到了我的腰上。
我卻彷彿可以感受到她加速的心跳。

「欸,說實話,你為什麼不去營火晚會」
「呃⋯如果男生他們圍過來很麻煩嘛」
「果然」
「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你一年級的時候教過我跳土風舞啊」
提著買好的飲料與零食,我和若月再度回到了早以空無一人的教室。營火大會在放學半小時後才會開始,這半小時內我們便去看了下大視聽教室裡的展覽狀況,順便繞去買了飲料和零食。
『當時創立者早川先生與渡部先生共同⋯』
各自拉了張椅子坐在窗邊,我與若月趴在窗軌上聽著底下的校長致詞。天色還未全暗,但學生會的人已經忙著要點起營火,我看見萬理華和那個二年級的齋藤學妹混在幾個男生裡幫忙將點了火的木棒插進堆疊好的營火之中,接著便在旁邊搧風、助長火勢。
『今年的創校祭也辛苦大家了』
語畢,校長在掌聲中下了台,換秋元同學上台告知接下來的流程,土風舞大會要等天色全暗後才會進行,在那之前台上將有一些表演,我們在台下人群中找到了里奈的身影,這傢伙今天最後居然一箭雙鵰,不但邀到了渡邊同學帶頭的文章組跟她一起,還成功約到了七瀨同學也參加營火晚會。真希望她的氣勢可以分一點給上周末的田徑社。
「好涼快喔」
「嗯」
不是我想說但 C 班這個位置實在太好了,可以把小小的戶外舞台看得很清楚,我和若月就這樣靠在窗邊看著底下的表演。到了營火晚會時除了學生外還有些技癢的老師也來玩了,我們被化學老師的腹語術搞得哈哈大笑,也為英文老師的魔術秀拍手叫好。
天色慢慢暗下,營火愈發燦爛。
舞台上不再有人表演,取而代之的是學生會的人開始測試起了土風舞時要用的德國民謠組曲,在這短暫的空白時刻,我與若月在椅子旁晃啊晃啊的腳不小心碰到了一起,原本都望著外頭的我們對視了一下,接著,若月朝我笑了。
我故意用腳又碰了她兩下。
「佑美」
「嗯?」
「七瀨同學跟我們去露營這件事,你真的 OK 嗎?」
「唔⋯反正都邀了」
「嗯⋯」
「其實我還要謝謝你呢」
「怎麼說?」
「至少高中最後一年,七瀨可以多幾個朋友嘛」
「⋯喔」
德國民謠組曲正式在操場上熱鬧地響起,里奈這好傢伙,第一支舞就邀到了渡邊同學。跳舞的人開始以營火為中心圍成了內外大小兩個圈,沒有跳舞的人則退到旁邊的草皮上或坐或站地休息了起來。
若月的注意力再度投往窗外,我不動聲色地追隨著她的視線看向了草皮區。
七瀨同學獨自坐在草地上吃飯糰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簾。
我理解到了一件事,
如果七瀨同學還在若月身邊,
現在的我就不會在這裡。
「得去買露營的東西呢⋯」
底下的營火在她背後拉出了深深的陰影,亦映著她臉上些許的期待。
『她總是忍耐過頭了』
如果我也繼續忍耐,這份思慕是否就能與她的阿基里斯腱一樣,歸於死寂呢?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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