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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說起來開始打這篇文大概是一年前的事情了,當時還只是個乃木輕度中毒者所以很多人角色都沒抓好。這章最大的 BUG 就是高山同學根本不會煮飯啊......('A`)(她只會吃
之後也還會有類似這樣的 BUG 出現,但就請有收看的同學抱著寬大的心胸接受吧( ◔ิω◔ิ)

 


大會的電子告示板上出現了那個人的名字,「若月佑美」,我反謅著,去年在僅僅數秒的速度世界裡將我逼進了死路的那個人,今年是否會繼續緊咬住我呢?我這次又有辦法如上次那樣幸運地甩開她嗎?抱著一種混雜了恐懼與興奮的心情,我在跑道的四周搜索著她的身影,最後在起跑線附近與她對上了眼。
聽聞過她是個不擅長笑的人。
但那時,她對著我笑了。

那年的大會,我輸給了她。
一年後,我頂撞父母之命,報考了跟她同樣的高中。

在高二的春天到來前,我只當她是我最聊得來的朋友。

 

 

 

 

寡言之獅
第二章
櫻之嵐

 

 

 

 

從櫻井家出發到最近的車站,再從最近的車站坐電車到離豐城高中最近的車站,再從離豐城高中最近的車站走到豐城高中,這整個過程所需要的時間大約是一個小時又三十分鐘。
誠然比起少部分從兩個小時外的地方通勤來的同學,我這點通勤時間還是小巫見大巫,但相較於以前在女校就讀時只要爸爸開十分鐘的車就能帶我通學,差距便很大了。
當年父母也曾拿這點來試圖勸阻過我,那所學校太遠了、通勤會很累、玲香沒有試過遠距離通勤吧?遠距離通勤可跟你想的完全不同唷,還是要搭電車呢!不出幾天啊,你就會後悔了⋯
回憶著父母的那番話,戴著耳機的我今天也於晨日微冷的空氣中順利地在六點半前搭上了前往豐城的電車。
這一區幾乎沒有其他就讀豐城的學生,所以在前半個小時的車程裡通常只有我一個人穿著豐城的制服。要一直到過了五町之後,才會有其他豐城學生陸續上車。從這點看來我跨區著實跨了有點遠,明明豐城也不是什麼特別有名的升學高中,好友們及父母來真的是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我會跑到豐城來唸書。
電車上是跟往常一樣稀疏的人潮,我找了個面海側的位置坐下,拿出單詞本讀了起來。
隨著電車緩緩前進、乘客也漸漸增加。『豐城高中站到了,豐城高中站到了』的廣播傳了出來,我闔上單詞本,混在穿著同樣制服的學生群中下了車。豐城高中站雖是離學校最近的站點,卻不是個特別大或特別熱鬧的站,通常只有學生會在這站下車。偶爾三五好友們相約出去玩或吃飯,都是約在還在兩站之外的中央車站。
走在含苞待放的櫻樹下我拆掉耳機收進了書包,潮濕的土地上十幾數十雙學生皮鞋踩踏著,我抱著股期待跟隨眾人腳步朝下一個轉角邁進。
過了轉角後,在郵局前看著書的若月閃進了我的眼簾。
「若月~~」
我開心地叫了出來,接著就像昨天、前天、大前天、過去兩年所做的一樣,飛撲倒了若月的身上。
原本還在看書的她大笑了出來,那把笑聲迴盪在淡藍色的天空下,仿若奏響一日之始的號角。
「走吧!」
勾住她的手,我們朝學校繼續邁出了腳步。
如果時間剛好,通常在下下個轉角我們會遇到里柰與小南,在一間老舊的玩具店前遇到未央柰和萬理華,一實沒有晨練的早上也可能在經過鞋店附近時碰到她。
這是一條神奇的通學道路,串起了所有的朋友。
但在這之中有與我明言說定一起上學的,只有若月一人。
「早上還是很冷呢」
「畢竟冬天才剛結束不久嘛。你剛剛在看什麼書?」
「是之前跟你講過的那本漫畫哦。要不要午休借你看?」
閒聊著這些有的沒有的事情,我的身體壓在她被我勾住了的手臂上,若月微熱的體溫在乾冷的空氣中令人感到舒服。只稍深呼吸一下,就可以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清爽香氣。
『遠距離通勤可跟你想的完全不同唷,還是要搭電車呢!不出幾天啊,你就會後悔了⋯』
兩年過去了,面對當時的決定,我不曾後悔過。


*


高三第一學期開始了。
在還帶著點冬寒的三月稍早,我與若月送走了三年級的學長姐們。而在這櫻枝含苞的四月初春,一幫好友們平安無事地展開了最後一年的高中生活。
面對年底的各校招生,學校開始進行志願調查。實際上在高二第二學期的時候我們就被初步訪談過這件事情,不過在進入高三後,志願調查的壓力跟高二簡直不是一個等級。
「志願表麻煩在下週末前全部交到我這邊,逾期的不要怪班導師打電話問候你爸媽!」
早自習時間,無視台下的哀號聲我站在講台前將空白的志願表傳了下去。也許是因為接近考試季了沒人想淌這場混水也不一定,升上高三後我不幸又連任了班長,而若月也為了『既然是櫻井的搭擋那當然就是若月同學啦』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變成了副班長。
是說為什麼對若月有敬稱對我就沒有啊!
雖然確實副班長是若月對我也比較方便,但對於自己似乎成為了可靠的她的『上司』,心裡總是有哪裡感覺怪怪的。
「然後是關於創校祭,今天自治會的幹部會再來跟我們確認一次相關聯絡事項和經費問題,在那之前我們要先完成分組⋯」我環視著台下說,站在我身後的若月幫忙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繪畫組』、『攝影組』、『文章組』三行大字:「大家先上來在想參加的組下面寫上自己的學號,跟之前說的一樣,一組要交八個作品,所以單組人數少於十一人時要猜拳從人數比較多的組調人過來,請大家自覺分組」說著說著我想起來學生會特別交代過的事情:「啊,對了,若月同學請到繪畫組,高山同學是攝影組,上述兩人不得異議,其他同學可以上來自由選擇了,以上」
咦咦咦咦?!在若月和一實疑惑的鬼叫聲中班上同學陸續上台寫下了自己的學號。分組人數還算平均,意外的是參加攝影組的人居然是三組之中最少的,因此最後選擇的我將學號寫到了攝影組底下。
之後各組迅速選出了小組長,都是些老面孔,繪畫組是若月、攝影組是我、文章組則是里柰暗戀的渡邊同學當選了。
看著黑板我用紙筆先簡單地整理好了名單,里柰、未央柰和小南都去了文章組,我和一實、萬理華在攝影組,繪畫組只有若月一個人。
「小組長午休的時候麻煩跟我去一趟學生會」這麼說著,轉過身的我很自然地看向了已經回到台下的若月和渡邊同學,卻發現若月的臉色不是很好看。
很少看她這種表情,我不禁有些在意,是不是那個強制她到繪畫組的決定讓她不高興了呢⋯
上午因為在忙各自的事情我們沒能講到什麼話,等到可以好好談這件事情時已經是午休前往學生會時了。
走廊上,故意跟渡邊同學稍微拉出點距離,我捉住了若月的手。
「嗯?」她看向了我,我也盯著她,現在的她看起來絲毫沒有生氣的模樣,也沒有早上那種不好的臉色了⋯⋯但因為她會露出那種表情真的很少見,我還是選擇小心地開了口。
「被硬分到繪畫組是不是惹你不高興了?」
「咦⋯啊!不會啦!反正我本來就打算到繪畫組」若月有點慌張地擺了擺空著的右手,這傢伙還是這麼濫好人⋯不過我稍微有點放心了,畢竟要求的雖然是學生會,但開口朝她丟出那句話的是我。
而且她果然打算到繪畫組啊。
渡邊同學可能察覺了我們在說悄悄話很體貼地走在了稍微落後我們幾步的地方,發現這點的若月趁機低聲問道:「你怎麼會以為我在不高興?」
「我看你早上臉色怪怪的」
「啊~那個啊⋯也沒什麼啦,我只是在想要畫什麼比較好」
因為我不擅長風景畫嘛。
若月苦笑著搔了搔鼻子。
我也只好跟著笑著推了推她:「虧你還是美術部的~」
其實我知道她在說謊。
鬼才會覺得今天早上她那個表情是在煩惱要畫什麼才好。
不過,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說謊。

若月和我,是無話不談的好友。
「幾乎」無話不談的好友。
僅僅十多年的人生中,這是我第一次遇到了與自己如此契合的人。
雖然是同性,但確實有一些地方我和若月親密到超越了「朋友」的範疇。
至少我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然而我也知道,我們真正開始參與彼此的人生也不過就是這麼短短的兩年。
在進入豐城前,若月有她自己的故事。
而那個故事裡並沒有我。
所以若月偶爾會對我說謊。
我也必須對那些謊言視而不見。

因為我知道,如果想擁有若月的「現在」,我就不該太過深入她想用謊言掩飾的「過去」。



「不好意思,自治會的人剛剛打電話來說有些事情在路上擔擱了,可能會遲到一下,先喝點茶吧」
學生會辦公室裡秋元同學領著我們到了準備好的小會議桌旁。除了她之外辦公室裡還有幾個帶著午餐來吃的學生會會員。我環視了下,沒看見萬理華,但里奈的好友生田繪梨花在。
「說起來真夏,正式接任會長了吧,恭喜你」
「你還不是一樣,現在是C班副班長吧?」
「副班長跟學生會長怎麼比啊。是說你們班今年⋯」
才坐下來沒一會兒若月已經和秋元同學聊開了。渡邊同學刷著手機,我不知道做啥才好,為了避開與秋元同學四目相對只好盯著桌面,一口一口地喝著茶。
「對了,櫻井同學有跟你說了自治會希望你參加繪畫組的事情吧?」
「咦?」「啊!」「嗯?」「啊咧?」
面對學生會長的突然點名,若月、我、渡邊同學與秋元同學分別發出了各表心情的聲音,相同的只有所有人都把視線集中到了我身上。
對了!這麼說來我雖然說了要若月跟一實到繪畫和攝影組,但壓根忘了說明那是自治會的要求。
「所以那是自治會的意思?」許是察覺到直接問秋元同學更快,若月馬上把視線又轉回了她身上。好險,要是她直接問過來我當真尷尬了。
「對啊,其實我看根本就是衝著你和一實自治會才找上你們班的,雖然美其名是加強學生對地方活動的參與,不過他們還是希望確保一部分水準比較高的作品可以展示出來吧」
秋元同學稍微壓低了聲音。
沒錯,聽到這件事情時我也是如斯想法。本校美術社雖然很散,怪人多的一方面怪傑卻也多,其中又以若月最為翹楚--儘管她本人可能沒有太深刻的體會,可是她在美術相關展覽上的入選與獲獎次數以一般高中生來說簡直是異常了。先不說我們學校不是美術專校,就連我們班都不是美術專班。美術社裡有幾個類似若月這樣的怪人,譬如西野同學也是拿過不少獎,但若月連二科展那種由二水會指導的全國性展覽都能連續兩年入選,真的是太超頻了。
與她狀況類似的就是這次另一個被拜託加入攝影組了的一實,那傢伙平常只在劍道社和美術社閒晃,卻老是跑去參加攝影比賽或投稿攝影雜誌,儘管她自己說那只是『賺外快』,錢一到手就馬上跑去買新的攝影器材一直是她的壞習慣⋯
「所以櫻井同學是攝影組啊」
就在我回想著一實之前帶出來的那台大砲單眼相機想到入神時,不知已經跟若月聊到哪邊的秋元同學突然說出了我的名字。我反射性抬起頭,不小心和她對上了眼,於是趕緊掛上了有點僵硬的笑容。
「是的⋯攝影組人比較少,就進去了」
「不愧是班長,很負責呢!」
哪裡哪裡。
我發出了有點不自然的笑聲,正巧這時自治會的人抵達了,我們的話題才告了一段落。
可是,怎麼辦啊。
我感覺自己短時間內很難正眼看秋元同學了。
因為⋯前一陣子,我不小心撞見了她對麻衣學姐告白的景象。



三月上旬某日,豐城高中的體育館裡響起了數百名學生與家長的拍手聲。手持畢業證書的三年級學長姊們在學弟妹們的簇擁下走過了體育館內為他們準備的地毯,穿越過了在大門口為他們所擺設的花圈門。
麻衣學姐經過我們班時跟我對上眼,朝我笑了。

體育館外,晴空萬里。雖然這麼說語述上有些奇怪,但我想這就是所謂『適合分離』的日子吧。天空的晴朗稍稍吹散了分離的哀愁,操場與體育館周圍到處是學長姊與學弟妹們零星湊在一起的小人群,雖然有不少人流著淚,但多是笑中帶淚。
『哎唷~不過你們這些傢伙之後還有合宿呢,結果真的要分別的只有我呀』
胸前別著『畢業生』的胸花,難得把制服穿得很整齊的麻衣學姊半是嘲諷半是哀怨地對著眼前十幾名田徑社的社友們說了。雖然她裝作一副討人厭的模樣,但因為大家都知道她實際上非常想參加合宿,所以非但沒有厭惡她這樣的態度,反而覺得故意逞強的她很可愛。
『誰要麻衣學姊去考東京的大學嘛』隔壁班的社友苦笑著說到,只見學姊故意把鼻子抬高了:『好,你們個些傢伙以後就不要給我考到東京!』
上次社團活動時大家已經約好今天畢業典禮後要到燒肉店吃飯,畢竟雖然學姊酸大家還有合宿,但也不真的所有人都可以參加,而且合宿目前只安排了女孩子的部分,故今天成為了我們和多數學長再見的日子。
『差不多了,那大家整理一下,4點在大門口集合吧。要跟爸媽先回家一趟的之後直接到餐廳就可以了』
在社長的指示下大夥兒散了,然而方散開,包含麻衣學姊在內的一些學長姐走沒幾步就被其他不是田徑社的學弟妹們攔截了,看得出來那些人都是在等待田徑社散會的。
『學姊,可以請您把您的鈕扣⋯』故意放慢了腳步的我可以聽見從學妹口中說出的這句話,悄悄轉回頭時可以看見臉紅又笑得有點僵硬的麻衣學姊正在解自己的西裝外套。不遠處還有幾個學弟虎視眈眈著。
麻衣學姊還是老樣子受歡迎啊!
『咦,若月呢?』
回到教室後,履行班長職務的我集合了大家,學生會的人不在我可以理解,但若月的位置上也空無一人是怎麼回事。
『剛剛被美術社社長叫去幫忙了,好像說是要整理看板』
這麼說來這次畢業典禮的展示看板都是由美術社製作和提供的,若月大概是被叫去幫忙回收吧:『呃,不過這不應該是男社員的工作嗎』我扶著額頭,雖然若月被叫去了,但同樣是美術社的西野同學還在位置上,這不擺明美術社社長大人把若月當成男生在用嗎。
如果是在女校我還能理解,但在男女合校的豐城不是那麼缺男生吧?而且那傢伙力氣其實沒有特別大呀。
『不過若月下學期開始要接副社哦,大概還有甚麼事情所以才被找去的吧』
『啊⋯這麼說也是』
現在不算是上課時間,走廊上鬧哄哄的。下周考完期考後、周末還有結業式,就在我簡單跟大家交代完事情準備放人時隔壁班的班長突然從沒有關的教室門外將頭探了過來。
『櫻井!學生會在催問卷了唷』
『啊!!』
『咦?什麼問卷?』原本已經在台下收拾起書包的眾人察覺事態有異,紛紛抬起了頭,連原本已經要走的班導師都折了回來。
糟糕!我壓根都忘記這回事了!!
針對這次畢業典禮的舉辦學生會有發調查問卷,那個今天就要交⋯不過我把空白問卷忘在體育館了呀。
『咦?!那我們要在這裡等你過去拿回來嗎⋯?』只見台下陸續有人的眉頭不滿地皺了起來。
想也知道,今天可是周六來著,不只多數人已經等著回家放假,也有不少人跟學長姐約了待會兒要出去聚餐呀。怎麼可能再把他們晾在這邊等那啥問卷,會暴動吧?
這班長幹得再爛理虧時也知道要看氣氛啊!
狗急跳牆之下我想出的辦法是跟隔壁班借了張已經寫過的問卷,再讓班上同學拿出小考用紙,以類似小考的方式請副班長把所有問題口述給他們後讓他們在紙上回答。這樣的結果聽說是他們只花了十分鐘左右就完成了意見採集的工作,而我則趁這個時候跑去了體育館拿空白問卷⋯⋯但今天實在衰運連連,體育館居然已經上鎖了,我只好先跑到體育組借鑰匙,前前後後花了二十多分鐘才把問卷拿到手。
田徑社約好的 4 點已經到了,我在回教室途中先繞到校門口一趟,跟大家說了班上還有點東西要處理的事情。正巧在這時西裝制服上已經一顆鈕扣都沒有的麻衣學姊想起了她有東西忘在教室,便跟我一起回到了教室棟。
『那我們看看誰比較早到!輸的請喝立頓葡萄汁!』
『不是連這個都要比吧!而且燒肉店有飲料吧好不好!』
面對壞笑著跑上了樓的學姊我悲情地大喊,終於回到教室後,教室裡只剩下副班長一個人了。
歇了口氣,我們兩個人開始把大家的意見一一填到問卷上,這時我分神地發現若月的書包已經不見了:『若月同學的話五分鐘前走了哦』這麼說來是剛好擦身而過了嗎。
因為有副班長幫忙,填問卷的工作很快地結束了。我向他道過謝後獨自帶著填好的問卷朝學生會辦公室出發了。

豐城的學生會辦公室位在二樓音樂教室的隔壁,正好是走道最盡頭的教室。從辦公室再過去的話是西側的樓梯。從二年級教室過來的話是走音樂教室這側的走道⋯懷中抱著問卷,提著書包的我小跑步下了樓。手錶上顯示時間已經來到4點26分,好微妙的時間啊,大家應該已經到燒肉店了吧?
或許是整件事情拖得真的有點晚,我一路過來幾乎沒遇到什麼人,畢竟老師們的辦公室在一樓,二樓又全是術科教室,當腳步來到二樓時除了我之外走廊上已經沒有其他人影了。
話說回來,那學生會還有沒有人啊⋯
我記得隔壁班的班長來傳話時是說萬理華說了會在學生會等我。就在想著是不是要先給她撥個電話進而發現手機已經沒電時,我突然聽見從西側樓梯傳來了腳步與談話聲。接著是門被拉開的聲音,有人從另一側的走廊先我一步走進了學生會辦公室。
『哇~老樣子這麼乾淨整齊呢』
『田徑社社辦不也是這種感覺嗎?』
『才沒有呢,我們社辦亂的跟被炸過似的,男子女子都一樣』
咦。
麻衣學姊?
我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但隨著自己的腳步越來越接近學生會辦公室,我愈發確定這陣交談聲的主人是麻衣學姊⋯和副會長的秋元同學。
怪了,麻衣學姊怎麼會在這裡?
還和秋元同學在一起。
剛剛她不是說要回教室拿東西嗎?
『不好意思喔,田徑社的人都去吃飯了吧』
『沒關係,我有跟社長說我和麻煩的副會長算完舊帳就過去了,他們會在餐廳等我的』
『算舊帳嗎⋯這倒是,之前您違反校規跑去打工,如果不是田徑社社長拜託會長和老師包庇您,您當時就會被禁賽處分了吧』
『你還真的要算舊帳啊⋯』
咦?打工?禁賽?
這件事情我可沒聽說過啊⋯
突然的消息令我的腳步遲疑、最後停在了音樂教室前。
我真的不是有意偷聽,只不過作為人類、更正確來說是作為高中女生的本能告訴了我,現在絕對不是個貿然闖進學生會辦公室的好時機。
『鈕扣被拿完了呢』
『哎呀,高中生就是幼稚啦』
『您去年不也拿了野中學長的鈕扣?』
『那只是跟著大家瞎起鬨⋯』
秋元同學笑了,之後他們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靜默中我不禁開始猜測,這個節骨眼,麻衣學姊瞞著大家在這個地方跟秋元同學單獨見面意味著什麼呢?
其實答案顯而易見。
就在我感覺血氣逐漸攀上雙頰時,秋元同學再度開口,並將答案導向了我的猜測。
『上次跟您提過的事情⋯您後來有再考慮過嗎?』
不符時節的汗水在在背上泛出。
我大氣不敢喘一下。
儘管只是想像,但現在麻衣學姊大概和秋元同學面對面站著吧⋯
『⋯⋯對不起』
大概,是一臉為難的表情吧。
秋元同學沒有立刻回答。
過了大概半分鐘後,她才開口問道:『是因為有喜歡的人了嗎?』光聽聲音,我總感覺可以看到她那令人熟悉的笑容,可是這樣的想像,卻令現在的我感到些許心痛。
『不是,我沒有喜歡的人,也沒有正在交往的對象』
『那,我連一次機會都不能有嗎?』
『對⋯⋯因為我很清楚自己不是那樣看你的,所以就算你有機會,我也不會給你的』
學姊的話令我有種當頭棒喝的感覺。
大概秋元同學也是吧。

『真夏,你是我很重要的學妹和朋友,我也很喜歡你⋯但那不會超過學妹或朋友的喜歡』
我並不想吻你。

一改方開始時還有點屁顛的口吻,學姊後來說話的口氣非常認真。
除了比賽之外,我很少看愛開玩笑的學姊那麼認真。
那是種光聽聲音都可以感覺到的真摯。
雖然是要拒絕秋元同學,但是⋯⋯學姊的這種說法,不知道為什麼,令我感到很佩服。
她並沒有拿自己已經有喜歡的人或交往的對象這種藉口來拒絕秋元同學,
而是明白地說出了,自己對她並沒有那種感情。
一定是因為,秋元同學在她心中真的很重要,她才會選擇對她坦承以告的吧。
而且她也相信秋元同學可以理解自己想表達的心情⋯
儘管不清楚他們兩個人在什麼地方有了這樣的交集,但學姊短短的幾句話,已經讓我感受到了秋元同學在她心中的份量。

雖然整件事情來得很突然,但在學姊沉穩的訴說聲中,我原本吃驚的情緒在不知不覺間受到了平撫。
風緩緩地吹過,窗外稀疏的新葉沙沙作響。不知道過了多久,秋元同學有些微弱的話語伴隨著這陣颯颯聲飄散在了空中。
『非常抱歉⋯是第二次了呢』
『別在意⋯⋯換作是我的話,大概也會選在今天再說一次吧』
『⋯白石學姊就是這裡不行呢』
『嗯?』
『既然要拒絕我,就不要在這種地方溫柔了』
話語的最後,已經透著點淚水的鹹味。
我聽見腳步聲,是麻衣學姊的腳步聲,她一語不發地朝著門口走來了。
我這側的門口。
感動的感覺瞬間歸零。
我渾身的冷汗都噴了出來。
慘了!要是在這裡被撞見了會很不妙啊!
但走廊也就這一條,說啥都會碰上啊!
怎麼辦?!
就在我陷入恐慌狀態時,左手邊音樂教室門突然被拉開了。一實一把捉住我的手,將我拉進了空無一人的教室裡。
喀、喀、喀、喀⋯
整條走廊上只有學姊離去的皮鞋聲。嚇到沒有魂飛魄散的我則被一實按著嘴巴躲在窗戶底下,雖然教室的門沒來得及關上但總歸是沒露了餡。
秋元同學一直沒出來這件事令我有點擔心,但麻衣學姊離開後一實就硬拉著我的手把我拖離了學生會辦公室所在的樓層,於是最後秋元同學的狀況我也無從得知。
中庭的自動販賣機旁一實拿了罐熱檸檬汁給我。原本被我抱在懷中的問卷已經被她用另外一個紙袋裝了起來。
剛剛問了一下,她好像是因為想去偷回以前被會長--現在應該稱之為前會長了--沒收的照片才會出現在學生會那邊,不過她比我更早發現學姊和秋元同學,於是也就比我更早地躲進了隔壁的音樂教室裡。
『玲香不知道學姊跟副會長的事情喔?』在我身邊坐下,一實打開了她的熱紅豆湯。
『不知道啊』
『我以為白石學姊受歡迎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了』
『這個我是知道,可是我不知道⋯秋元同學她⋯』
麻衣學姊很受歡迎這件事我完全可以理解,畢竟像學姊這樣天生麗質五育優秀、個性卻搞怪愛鬧的人實在不多見。儘管學校裡頭沒啥人說,但在附近幾所學校間她可是被稱為豐城校花的女子來著。
我沒想到的是秋元同學居然喜歡學姊⋯
『一實,知道嗎?』
『唔~只是直覺啦』一實將我為了壓驚已經迅速喝光的空瓶接過,丟到了一旁的垃圾桶中:『每次拍照的時候,都覺得副會長看白石學姊的眼神很特別』
我突然深切體會到一實會被譽為豐城第一攝影獵人不是沒道理的。
才感覺情緒已經平撫得差不多了,身旁卻又突然冒出了一句:
『不過你和若月也不遑多讓啊』
咦?
在秋元同學對麻衣學姊告白地話題後自己的名字和若月一起被說出,使我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肚子裡翻攪著。
一實拿我跟若月是想要說什麼呢?
她在拍照的時候發現了什麼嗎⋯
『兩位不也是學校裡的大情聖嗎?』
啊,原來是這件事啊⋯
我鬆了一大口氣--卻又很快地對這樣鬆了一口氣的自己感到奇怪。
雖然自己問自己很奇怪,但櫻井玲香,你原本以為高山一實要說些什麼呢?
『你今天不也被學長找去告白了』一實壞笑著說,這傢伙,真是扮豬吃老虎,消息到底為什麼這麼靈通。
『你很煩耶』我輕輕用側腳踢了踢她。其實就是多虧那個學長,才害得我把問卷忘在了體育館⋯
『若月今天應該也很頭大吧』
『若月今天也遇到了嗎?』
『唔⋯走的人也好、留下來的人也好,大家都很愛選這種分別的時候神風特攻隊一下嘛』
一實苦笑著說,言下之意就是若月今天也被捉去告白了吧。
雖然跟若月感情很好,但被告白這種事情我們兩個都很少拿上台面講,所以可以從一實這邊聽到這樣的消息讓我感到很稀奇。
就在我還有點想跟一實打探一下今天若月被告白的事情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來電者是一直打我的手機卻打不進去的萬理華⋯原來她後來直接從學務處去了教室想找我,於是跟同時間移動到了學生會的我錯過了,但之後因為我的手機沒電於是一直沒能聯絡上我。
跟一實借了移動電源救活手機後,才發現萬理華已經打了五六通電話給我了。我們三個人在中庭集合,一起到學務處交了問卷,才在校門口分道揚鑣。
之後我幾乎晚了一個小時才到了大家聚會的燒肉店
而早就已經到的麻衣學姊看起來一點異常都沒有,跟其他學姐坐在一起的她跟大家笑鬧著,一見到我出現就朝著我猛喊『葡萄汁!』
她這樣的平靜令我感到欽佩,
但與此同時,也有那麼點難過。

其實那只是我不很熟悉的秋元同學的小小失落。
但或許是因為心中某個地方跟她有所共鳴吧,
每當想起畢業典禮當天、那片適合分離的萬里湛藍,
我總是會感到些許鼻酸。

 


若月的手機有點舊。
這不是指所謂貝殼機與智慧型手機的差別,而是她的手機機款就算在貝殼機裡也真的有點舊。加上若月沒有用手機吊飾的習慣,這使得那隻舊舊的黑色手機看起來總有那麼點孤單。
大概她就是個念舊的人吧。盯著正在將自治會的人交代的事情輸入電話備忘錄的她,我感覺念舊確實很符合她在我心中的形象。
話說上次萬理華不知道發什麼神經跑去手機店想找跟若月一樣的機種,結果卻被告知這個機種已經停產了,真是開了我的眼界。誠然現在手機汰換速度很快,但若月手機的那種『舊』,絕對不只是市場汰新後產生的感覺,是真的舊了⋯
「ok了」
「好了嗎?」
「嗯,這樣就不會忘記了」
「是說若月你為啥不換新手機啊,你看我跟渡邊同學這邊兩三下就輸入好了」
「反正這隻還能用嘛」
蓋上手機殼收進口袋裡,若月有點不滿地鼓起了嘴。搞啥啊,這傢伙真是可愛。
自治會這次來學校向我們說明,主要有兩件事,一個是交件時間,另一個是經費。
雖然創校祭是在四月的最後一個禮拜,但因為這次的展覽自治會有租借場地、需要事先布置的關係,我們班的作品截稿日被提早押在了四月的第三個禮拜。同時也定案了文章、繪畫組的經費採用實報實銷,攝影組的則只會將選定的照片檔案由自治進行沖洗。
現在的數位相機和智慧型手機實在很方便呢。
交通費的部分也是實報實銷,繪畫組跟攝影組每個人都有一千塊的上限金額,以地區活動來說自治會也算是非常大方了。
「可是這樣的話等於只有兩個禮拜可以準備耶」我掐指算了算,渡邊同學也開口說道:「如果攝影組跟繪畫組要一起出去取景的話,只剩這個周末跟下個周末的時間了呢」
「最好今天就先定案到底要不要一起出門取景,可是如果集體取景的話,作品的多彩性會被限制住呢」
若月說的沒錯,如果週末帶著大家一起到哪個地方攝影的話,結果估計就是大家的照片都會被限制在同一個區域內。繪畫組也會有類似的問題吧。
從時間上來看在今天內定下方針速戰速決比較好。於是乎下午掃地時間我們三個小組長又各自把組員帶開來討論了下,最後定案還是由大家各自去進行,只在截稿日前將作品交到各組組長這邊就好。我也有點後知後覺地在下午開會時才注意到西野同學跟一實一起出現在了我的組裡面,我還以為她會去繪畫組的說。
「不過比起那個呀,賞花的事情比較緊急吧!!」
放學回家的路上里奈突然衝著大家大喊。這傢伙好像被渡邊同學委託了當副組長,於是心情好到要飛上天了。
「對喔,總歸周末大家還是得去準備作品,不先把賞花的時間定下來不行呢」萬理華很冷靜地開口:「再過一個禮拜估計就沒得看了」
「白川公園的櫻花現在應該全開了唷,不如我們打鐵趁熱這個周末就過去吧?」喝著草莓牛奶的未央奈說出了一個就在學校附近的公園,因為這邊不是我的活動區域,故而對我來說是個相對陌生的場所,但聽見這個公園名稱後小南和若月都露出了「啊~是個好提議」的表情,於是事情也就這樣定了。
「便當、零食、飲料⋯零食跟飲料我們週五放學後一起到超市買吧?」
「好啊,不然買好後先放到我家吧?周六從我家集合後再過去公園怎樣?我家街口外的公車有直達白川公園」若月開口說道。
同學兩年至今若月家我只去打擾過幾次,而且感覺上都是匆匆經過。畢竟從我家到豐城這帶要一個半小時,就算利用放學後的時間也很難在若月家久待,而例假日大夥兒也好、我跟若月單獨也好,要玩的話也不會約在家裡,通常都是約在市區一帶。
「啊~那便當我跟若月準備吧」一實舉起手開心地笑了,若月從我身邊探出身子望向一實:「欸,好耶,那週五買完東西,一實你在我家一起做便當吧?」
「好啊!」一實跟若月自顧自地決定了,其他人看來都沒甚麼意見,說真的也沒啥好有意見的,然而當我聽到一實說:「那我那天在你家過夜好不好?」時我幾乎想都沒想地就舉起了手。
「等等、等等」我聽見走在若月與一實之間的自己喊道:「便當應該要大家一起準備才對吧」
咦??原本沒事的里奈等人突然朝我瞄了過來,皆是有些緊張的神色。我心中誠實的小天使朝我耳語『你不要為了私慾拖大家下水啊』,但另一邊的小惡魔更用力地朝我尖叫著『為什麼只有一實!好羨慕!!我也想去她家過夜!!』
在惡魔高分貝的尖叫下天使的耳語跟吹過身邊的一陣風沒甚麼兩樣,除了捲起土塵外其他甚麼也沒留下。
「本來就是大家一起去嘛」被惡魔的項圈牽著我繼續說,感覺頗有大義名分:「都讓你們兩個準備說不太過去不是嗎⋯」
大概現在的我看來是真的有點難過的模樣,因為萬理華和里奈原本不想淌混水的神色開始有些動搖了,就在我認為再補一槍,周五的若月家睡衣派對就可以成行時,若月跟一實卻同時大笑了出來。
「嗯,這個嘛,櫻井同學」若月邊說邊把手環到了我肩上:「雖然你的心意我很感動,但你還記得高一家政課時是誰把整顆還沒剝皮的洋蔥切來要煮咖哩,後來害老師吃到洋蔥根和土的嗎?」
呃!一把飛刀飛射到了小惡魔頭上。
「還有把雞胸肉煎到外面焦掉裡面沒熟那次啊~」一實皺著八字眉笑得超開心的,未央奈也在這時掩住嘴笑了:「洗米洗到把米全部沖掉那次也滿經典的」
呃呃!小惡魔的大腿和背後也中刀了。
「還有老師說要帶麵粉結果卻帶成油炸粉那次,明明那個去超市看字都知道是兩個不一樣的東西啊⋯」小南嘆口氣搖了搖頭,這番『你已經不是料理有問題而是日文有問題啦!』的指責令小惡魔的心臟處一口氣被長槍刺爆了,但小南會這種反應也實在沒辦法,因為當時她跟我是一組的,結果那天家政課其他組都在開開心心烤蛋糕,只有我們這組因為我帶成了炸豬排用的油炸粉而被拆散到各組去幫忙打雜⋯
從那次之後,家政課大家就不再讓我負責太重要的事情了,通常只肯讓我負責把東西放到鍋裡或攪拌一下鍋子這一類看了就很雞肋的事情,嗚嗚嗚嗚⋯
「玲香你不要逞能啦~」里奈拍了拍我的肩膀:「而且論煮飯我們裡面確實就若跟一實比較可靠了」
「是啊,就這兩個男生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很有女子力」
「喂等等人家是女生啊!」一實揮舞著書包向未央奈抗議。眼見狀況一面倒,我也只好失望地放棄了原本打的壞主意⋯然而手還環在我肩上的若月突然像是想起了甚麼似地搖了搖我。
「不過玲香,你周五也在我家過夜吧?」
心臟漏跳了一拍的我懷疑自己聽見了甚麼,轉頭看向若月。
「你家過來不是要一個半小時嗎?那你周五乾脆跟一實一起在我這邊睡嘛,不然前天忙得太晚隔天還要爬起來坐車很累吧?」
這⋯怎、怎麼辦,如果是大家一起去的話我可是非常期待,但只有自己一個人去的話,雖然若月大概沒甚麼感覺,我大概會有點⋯⋯不對,大概會非常緊張⋯
不過一實也在的話,總歸不是獨處,唔唔唔⋯
「玲香你就來嘛,趁機讓若月教你兩招!」一實也環住了我的肩膀,使我呈現被左右兩邊包夾住的模樣。教甚麼兩招啊?!腦子有點升溫的我下一秒才反應過來她大概是在說可以趁機讓若月教我煮煮東西。
「欸那就這樣說好了啦,週五我們再去學校那邊那間超市買東西吧!」
在我腦中有點混亂時眾人之中不知道誰喊道,似乎已經沒有翻案餘地的我只能發愣地盯著大家被夕陽在地上拖得長長的影子,這天的最後比較有印象的一段對話是一實開口的「可是若你家沒客房對吧?」與若月的「對啊,哎呀三個人而已在我房間擠一擠就好了啦」


 

賞花事宜敲定後的那個禮拜時間過得很快,大家除了聚在一起討論想要買哪些點心外,各自的小組也開始準備創校祭的事情了。
基於我對豐城這帶不太熟悉,就跟都住在這附近的其他人打聽了有沒有哪個攝影地點他們覺得不錯的事情,結果得到了萬理華:「那你要不要乾脆在白川公園拍了?」的提議,一實也說了當天她可以把相機帶來借我,真是太好了。
說實話這次活動我原本不是很想接組長的,因為根本對豐城不熟啊!在我心中最理想的組長人選是從小就生長在豐城又是攝影高手的一實,但劍道社的賽程已經排好了,而作為劍道社大將的一實很明顯沒啥時間可以顧及到創校祭這邊,我只好接下這個燙手山芋。
週四的社團活動,一批新加入的一年級學弟妹被帶來了。那天我在練跑時看到了從校舍棟的窗戶朝我們望著的秋元同學。或許她從以前就經常站在那個地方看我們練習了也不一定,然而如今,操場上已再也找不到麻衣學姊的身影了。
這天若月也有社團活動,所以我在田徑社團練結束、稍微沖過澡後便跑去了美術教室找她,但就在我要進教室前有人先我一步拉開了門。
「啊,玲香!」有點嚇到但旋即對我露出了笑容的是⋯⋯理論上隸屬劍道社的高山一實同學。
「一實,你現在還有這個閒情逸致在美術社插花嗎⋯?」想起她之前給我看的賽程表和訓練表,我不禁對她現在還敢出現在這個地方感到很無語。
一實露出招牌的八字眉苦笑:「唉唷今天週四嘛,劍道社沒有活動啊。周一我暫時不會來了,今天就饒了我吧」
「沒事⋯其實你ok就ok,我只是擔心劍道社那邊對你有抱怨而已」
「不會啦~」她笑著抓了抓頭髮,眼底卻突然閃起了妖光:「而且有怨言的話,先打得贏我再說」
哇哇,這番話可不是很適合老是很萎的高山同學啊!看著一實還是皺著八字眉的模樣,我發現這傢伙自從上次和我一起目擊了秋元同學的告白場景後,偶爾會像現在這樣在我面前露出她自己的『馬腳』。
「話說回來,玲香你是來找若月嗎?她剛剛去洗筆了哦,大概要五分鐘才會回來」
「沒事,那我等她。是說一實你也一起走嘛,今天其他人都有事先回去了⋯」說著說著我朝教室裡探了探頭,也是在這時我終於注意到了在高大的一實後頭還站著個人⋯西野同學看著我,露出怕生的人特有的尷尬笑容點了點頭。
「歹勢啦,我今天跟七瀨出去一下。你就跟若月回去吧?」
「啊⋯是創校祭的事情嗎?」
「是啊,七瀨沒什麼攝影經驗呢,所以我們兩個想找個時間一起去研究一下」
「對不起,一實,還讓你陪我⋯你很忙吧?」西野同學發出了弱弱的一句,糟糕,說出剛剛那番話時我不知道西野同學也在啊。
「啊啊~沒事啦沒事啦,別在意嘛,其實我閒閒的啦」一實有點慌張地解釋了起來,我連忙也跟著說:「對啊對啊,她今天真的沒社團活動,沒事的,西野同學你儘管用她沒關係」
「等等,玲香,『儘管用』這個詞有點那個吧!?」無視於一實帶著點哭腔的抗議聲,我盯著西野同學:「不好意思,因為我不是豐城這邊的人,對攝影也不熟,所以可能不像一實可以幫上甚麼忙⋯不過如果有甚麼我可以幫忙的事情,你隨時都可以找我哦」
語畢,似乎沒料想到我會這樣說的西野同學楞了一下,我看見她原本有些蒼白的臉頰很明顯地紅潤了起來,她臉上的笑容比起尷尬更像是單純的害羞了。
「嗯⋯謝謝」她努力地擠出了這幾個字。
一實跟西野同學走後我獨自留在美術教室裡看著一顆顆的石膏像們。若月洗筆洗得有點久,一實他們走後過了快十分鐘她才回到教室。
「玲香!你在等我嗎?」
「是啊,不然難道我是在等布魯圖斯嗎?」
見我戳了戳布魯圖斯石膏像的臉頰,若月笑開了,她提著洗好的筆筒走進教室張望了一下:「一實⋯走了嗎?」
「嗯,跟西野同學一起走囉」
「這樣啊」
「一實也真是的,明明都要比賽了還跑來你們這裡,早知道我就不幫她接組長了」
「咦,你原本想推薦一實嗎?」
「當然了,光看手裡用的相機都知道該推薦她」
若月熟練地收拾著畫具,沒兩下就提起書包走到了我身邊。從這學期開始擔任美術社副社長的她亮出口袋中的鑰匙在我們走出去後確實地鎖上了門。我有點意外美術教室居然要鎖門,因為看上去沒甚麼貴重物品,後來若月才告訴我是因為擔心有人擅闖進去弄壞了石膏像才規定要鎖門。
時間已經有點晚了,往車站去的路上沒甚麼人。我們閒聊著她最近看的漫畫跟我喜歡的歌手的新歌的事情,就在只剩一個轉角就到車站時若月開口問道:「玲香,明天過夜的事情你跟你爸媽說過了嗎?」
「提過了」
「喔⋯他們OK嗎?」若月有點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臉頰,看來經過幾天的時間,她終於想起我有一對對孩子保護過了頭的父母一事了。
「OK啦,不OK的話我隔天就會跟你講了好不好」
「說的也是喔⋯」
「對啦,擔心什麼,怎麼說我都高三了,他們沒誇張到讓我連在同學家過夜都要管好不好」
「這樣啊⋯不好意思啦,我只是想說你們家管比較嚴」
苦笑著的她,一定是想起了過去幾次我去她家做客時總是被媽媽的聯絡逼得得速速離開的事情吧。我不知道說什麼比較好,只好沉默地推了推她。
「哎喲,都說了抱歉嘛」好脾氣的她笑著讓我推。
「不過我很期待哦。同學三年了,這鐵定是你第一次能在我家待超過半個小時吧!」
電車上,我戴著耳機隔離了世界,唯一還與現實相連在一起的是隨著電車前進而不斷晃動的身體。若月分離前的話語在腦海裡不斷迴盪著,更勝過了音樂。
其實一如她所料,前幾天跟父母提起要過夜的事情時,他們的第一個反應是朝我露出了非常不安的表情。
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們的心情啦。雖然言明了是要到「同學家」過夜,但豐城是男女合校,他們多少有點擔心我過夜的同學裡是不是混了男生在。
雖然我早就超過法定可以結婚的年齡了,做為父母他們還是難免要擔心獨生女的貞操問題吧?何況我就是在以前的學校也很少會到同學家過夜,也就更惹得他們感覺不習慣了。
最後還是老實搬出了若月的名字,他們才比較安心一點的。
『真是的,如果你是去找佑美一開始就直說就好了嘛』媽媽一邊把晚餐端到桌上一邊笑著說道。由於我經常對她和爸爸提起若月的事情,媽媽以前也跟若月見過面,所以他們兩個都對若月印象非常好。
但這也是我為什麼不想提若月的原因⋯
我總害怕在我想安安靜靜地維持死黨關係的心態下,父母查覺到了點什麼。
而同樣的恐懼,我也在一實身上感覺到了。


 

要到若月家過夜的事情終於在周五全面侵蝕了我的平靜,儘管表面上我盡力克制自己,跟她與眾人的互動也一如平常,然而當傍晚大家一起走在超市裡採買東西時,今天白天發生的事情我已經是一件也不復記憶。
畢竟是高中生,大家能買的飲料種類有限,最後只買了幾大瓶的茶、水和可爾必思。零食買了不少。便當要用到的食材則由若月和一實負責挑選了一些。
「要買塑膠毯嗎?」
「啊~那個從我家拿過去就好了」
又買了些免洗筷之類的消耗品後大家一起將東西提到了若月家。我在這時發現了一件事情暗自吃了一大驚,但因為大家到了若月家後一起進到客廳喝了杯茶歇息順便計算平攤費用,我便也先按兵不動,沒有張揚。
「我也想留下來過夜⋯」就在萬理華這句喃喃自語中,若月與我站在門口送走了大家,我也在家主關上家門的瞬間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
「若,你跟西野同學是鄰居嗎?」
剛剛走過來時,我看見了隔壁家外牆上掛著「西野」的門牌。
光只是這樣我可能還不會多想,問題是停在那戶人家車庫中的車子是以前我見過每天早上都會把西野同學帶來學校的車子,所以弄不好真的是西野同學家。
那車款是我家車子的姊妹款所以我印象很深刻呀⋯
「哦,怎麼這麼問?」
正在鎖大門的若月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是背著我反問了。我老實說出看到門牌和車子的事情後,她才一邊領著我到客廳一邊回答:「嗯,我們是鄰居,國小國中也是同學」
咦?!這下可好,比起鄰居這件事情他們連國小國中都是同學的事情更震驚了我。我反射地想問「是同班同學嗎?」,因為若月跟西野同學在班上實在沒有特別親密,要說他們這是國小國中的同學,那除非是同校而非同班同學,不然經歷那麼長一段時間後還要有這麼大一段距離也有點詭異。
「玲香,你等一下要不要來廚房幫忙?」
當我還在困惑死黨與西野同學不為人知的關係時,死黨本人朝我拋出了這句話。
我懷疑自己聽到了甚麼,正在客廳桌邊收拾茶杯的一實也一臉錯愣地看了過來。
「若月!不要自爆啊⋯要自爆也不要拖我下水啊」
一實臉色慘白地低聲喊,我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沒關係啦,捏捏飯糰的話玲香也可以才對」
「喂,你不要以為我沒發現你話語中隱隱的鄙視之意哦」將惡狠狠的視線轉向若月,已經走到一實身邊接過盛有杯子的托盤的她笑得很討人厭:「哎唷是你太敏感了啦」
若月家是一棟三層住宅,一樓是客廳、廚房,二樓是父母與大姊的寢室,三樓才是若月與她哥哥的寢室,好像還有個小書房。
以五口之家來說是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屬於剛剛好的空間吧。若月那對感情很好的爸媽今天在外頭約會所以還沒回來,送走大夥兒又整理了一下杯具後我們三個人換上家居服來到了廚房,若月和一實穿著各自的圍裙已經手腳流利地整理起了食材。
家主也說話算話真的佛心地讓我進了廚房,而且還在換衣服前先設定好電鍋,待會兒就會有一鍋飯讓我慢慢捏飯糰。
「實,你看這個魚漿是要直接用還是怎樣?」
「那個等一下再加一點洋蔥丁進去會比較好唷,直接用的話會很腥」
他們倆個人在做菜時不斷交換著意見,對我來說那無異於外星語言。跟拖油瓶沒啥兩樣的我只好趴在一邊餐桌上刷著手機遊戲,但說實話我沒有很專心地在玩手機⋯⋯偷偷朝已經開始傳出切菜聲的的調理區瞄去,一實和若月都是穿自己的圍裙,若月是一件海軍藍加白口袋的款,一實則是件全黑、有點像是簡餐店店員會穿的那種半截式圍裙。雖然他們都在背後為圍裙打上了可愛的蝴蝶結,但,該怎麼說呢,這一高一矮兩家伙站在流理台前的模樣,比起賢妻良母,我腦裡第一個浮現的字眼居然是,『型男大主廚』。
我是病了嗎⋯
電鍋在我盯著若月料理的模樣並開始妄想她站在我家廚房為我做飯時發出了電子提示音,一實將飯鍋拿出來放到餐桌上,我打起精神準備捏飯糰,卻很快就被一實吐槽:「還沒啦,要等飯冷啊」
「班長,你真的完全不知道怎麼作飯耶」從一旁櫥櫃中拿來了香鬆的若月苦笑。一實用飯勺翻了下飯,之後就將飯打到比較大的盤子上攤開來:「等冷了再灑香鬆哦」一實笑著說,我有點羨慕會煮飯的她不用跟若月太多溝通,就知道要怎麼幫忙我的這種默契。
之後他們又回到流理臺前忙碌,我聽令等飯比較涼了之後才開始灑香鬆和捏飯糰。

捏飯糰畢竟不是甚麼難事,不出半個小時我已經完成了我第一次的校外廚房任務。盯著眼前二十幾個形狀有些不規律但大小勉強都差不多的飯糰大軍們,我拿出手機沾沾自喜地拍下了照片。
若月她們也大致完工了,那四大盒手藝精巧的便當完全不是我的破飯糰可以比擬的東西。「玲香,你先去洗澡吧?」還在忙著收拾的若月朝我說道,看看時間也快九點了,我便順了她的好意先去了浴室。
二樓和三樓都有浴室,我就近用了三樓那間。畢竟是在別人家裡打擾,自然不敢太放肆,考慮到若月跟一實也得排隊洗澡,我只是簡單地淋過浴、清洗頭髮後就出來了。
浴室裡全都是若月身上的沐浴乳香味,待得我也有點緊張。
換上睡衣,一邊用浴巾擦著頭髮一邊回到若月的房間後我發現一實的行李也動過了。她大大的亮綠色運動包敞開著,應該是來拿過衣服去洗澡了吧。隱約可以看到裏頭放著她的攝影包。
若月應該還在一樓吧⋯
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站了一下後,我朝房內唯一的單人床坐了上去。
若月的寢室跟我的差不多大。
至少空間上是如此,不過因為她房間裡除了基本家具外還有兩個大書櫃、一個小書櫃,因而乍看之下有種比我的房間還要小的感覺。今天這裡要睡三個人,地上的空間完全足夠再打兩個地舖。
房間整體而言不特別少女也不特別陽剛,是個跟她的形象頗相符合有些中性的房間。床頭擺了幾隻若月喜歡的布娃娃,牆上則掛著幾張比賽的獎狀--估計是沒有全部貼出來吧,不然早就夠貼滿整面牆了。
我跳下床走到牆邊看起了那些獎狀。多數都是美術比賽的獎狀,田徑相關的獎狀只有兩張,而且都是國中時代的東西了。
若月結束田徑人生的契機,據說是國二時的訓練傷害。
這件事情最初並非她親口告訴我,而是在國三那年約好決勝的縣大會上,缺席的她委託同校同學告知我的。
具體的事情她也沒有詳細跟我提過,我亦不曾多問。並不是說不想知道,而是我不知該如何開口探問。
只不過若月曾跟我提過一件事情,就是當時的運動傷害其實沒有嚴重到讓她一輩子不能跑步,她報銷了的嚴格來說只有國三前半年的賽期⋯但因為她本來就很喜歡畫畫,便乾脆以此為契機將跑到完全轉換到了美術上。
說是這麼說,從那之後,即使在學校運動會上,我也沒再見過她奮力奔跑的模樣了。
有趣的是喜歡畫畫的她房裡一張自己的作品都沒有,書桌前的牆上是有貼了一張複製畫,但那不是若月的作品。
我繼續看起了書櫃,光講書櫃可能會讓人有很知性的感覺,可實際上若月的書櫃裡有大約一半都是漫畫⋯除了里奈也看的少年漫畫外,她更多得收藏是少女漫畫。剩下一半多數是美術畫冊,間或有些非文學類書籍。我還在書櫃右下角找到了些早安少女組的寫真集和演唱會專書,這傢伙。
放在床邊的小書櫃基本上是工具書、漫畫和成套的文學集。第一層還擺了相框⋯⋯嗯?
一眼看去,我很快就看見了在我們一幫高中好友的合照旁那個被放倒的相框。
這個相框放得離若月的床最近,不知道為什麼卻被放倒了。
我幾乎想都沒想,下意識地就把手伸向了那個相框,甚至沒有惡魔的耳語,驅動我的只是種人類探究的本能。
我拿起相框,將之翻了過來。
邊角已有些許泛黃的照片上映著的,是兩個坐在面朝庭院的走廊上吃著冰棒的孩子。
比較靠近鏡頭的短髮孩子似乎還沒發現自己已經成了要被拍攝的人,疑惑地睜著大眼睛。
我在翻過相框的瞬間就看出了這孩子是年幼的若月。
問題是坐在若月身邊,正盯著她露出笑容的孩子⋯⋯我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
不過這孩子,怎麼看,都是西野同學。
心臟「砰!」地跳了好大一聲。
若月在被問到與西野同學是不是鄰居時那有些刻意閃躲的態度,現在想想,當時她給我的感覺就與她偶爾隱瞞著某些事情的感覺一模一樣。
我像是突然發現了若月過去的碎片般,既是緊張,又是疑惑。這塊拼圖雖躺在我手裡,卻因為其他拼圖都還散落一地,而尚只是個無法被解讀出來的片段。即使如此,我依舊本能地感覺到了這張照片或許是這個謎題中最大的關鍵⋯
鄰居、國小同學、國中同學。
不管他們現在在班上看起來如何陌生,若月是不可能把一個跟自己感情不好的人的照片放在床頭的。
然而這一切細碎線索中最難解釋的,大概是,這個相框雖然被擺在床頭⋯卻又被放倒了,這件事情吧。
「玲香~」
聲音從門外傳來,我大吃一驚,趕緊將相框放回了原位。
「我爸媽問你要不要睡我姊房間?」走了進來的若月甚麼異常都沒有察覺,只是用大拇指朝門外指了指。我的心臟狂跳,閃躲著與她的四目相對:「伯⋯伯父伯母回來了嗎?」
「嗯,你洗澡的時候回來的。怎麼樣?他們擔心你和我還有一實睡在一起會太擠」
「可是隨便進你姊房間不太好吧」
「這個你不用擔心啦,反正沒人跟她說的話她也不會知道」
若月的兄姊目前都已經去到外地就讀大學或就業,下次回來了不己應該是黃金周了吧,數數確實有足夠的時間毀屍滅跡。
「可是⋯我比較想和你還有一實一起睡」
猶豫了一陣後,假裝忙著擦頭髮的我還是老實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難得到朋友家過夜卻分開睡覺,我覺得太可惜了。
「喔⋯這樣啊?」若月有點臉紅,大概她真的以為我會比較想保有私人空間吧:「好,那我等一下把地舖搬過來⋯對了,一實說她洗完澡後想教你用一下相機」
若月抬頭看了看掛在房裡的時鐘:「她應該差不多要出來了吧」
「好啊。那我先去跟你一起搬地舖吧」
「OK嗎?那走吧」
在我們從三樓的小儲物室裡搬回兩套地舖和棉被時,一實正好也洗完澡出來了。「對了,去跟伯父伯母打個招呼會不會比較好?」我這才想起,但若月表示他們兩個回到家後就直接進寢室休息了,因而我也打消了念頭。
一實出來後終於輪到若月去洗澡。我心裡還惦記著西野同學的事情,不過在若月洗澡時一實很認真地教著我相機的用法,我的情緒也在這種學習中慢慢的平撫了下來⋯
不如說,是慢慢被相機的重量給壓到無法去想西野同學了。
「一實!這東西怎麼這麼重啦!!」在看完一實示範後,我聽令將繩帶安穩地套在脖子上後才拿起相機,但才拿起來朝房內試拍了幾張照片我的手已經開始發抖了。
「哪會重!我都還沒裝大砲!」一實說著,確實縣在相機上只裝了個長約五公分的外加鏡頭,但相機本身就不輕、這小外加鏡頭可還是金屬製的,更別提透鏡是一層一層的玻璃,於是整台相機拿在手上還是頗有重量。
糾纏了一陣,我總算大致學會了一實相機的用法,其實主要也就是手動對焦,一實沒教我其他東西了,她說教太多擔心我短時間內吸收不良。
我們兩個把地舖鋪好後各自趴到了上頭,我拿著相機在若月房裡亂拍著,一實發現了早安少女組的寫真集之後就縮在書櫃旁看了起來。
「⋯哪,一實」
「嗯~?」
「你昨天後來跟西野同學還好吧?」
「七瀨嗎?還行啊。她自己有微單眼⋯只是不常拍照,所以找我去研究構圖而已」
唔,這麼看來西野同學的課跟我的課不是一個等級的⋯⋯咦,等等
「你說她不常拍照?」
「不常的樣子,相機是她爸的」
對了,一實昨天好像也說過西野同學沒甚麼攝影經驗的事情。
「那怎麼會加入攝影組?」
啊。原本一直在看寫真集連抬頭看我一眼都懶的一實在這時終於也發現了異常:「對喔,我倒是沒想太多」
「我原本以為她會進繪畫組的」
「反正也不是甚麼比賽,可能她想趁機接觸看看攝影吧?」
看來不是很在意這件事的一實轉頭又回到了早安少女組的世界裡。說起來班上跟西野同學最好的基本上就是眼前這傢伙了吧。平常跟我們玩在一起比較多的她,和西野同學湊在一起的時候也不少。里奈也說過很想認識西野同學,只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像一實這樣的勇氣去跟她搭話,所以一實應該是班上認識西野同學最多的人沒有錯。
對了⋯她知道西野同學就住在隔壁的事情嗎?
「一實,你⋯」
「咦,玲香你睡床上啦!」
才想開口,頂著頭濕溽頭髮的若月正好走了進來。我趕緊把「你知道西野同學住在隔壁嗎?」這句話吞回肚子裡,改口朝她說道:「不用啦,我是客人,睡地上就好了」
「反了吧?因為是客人所以你要睡床上啊!」
「等等,若月,你應該有兩個客人才對吧⋯」一實委屈地指著自己。
「我們就睡地上嘛」若月說著突然跨過我走到床邊,從床底下拉出了一箱東西--是包含早安少女組在內,很多少女偶像團體的演唱會DVD⋯
一實就像是看到獵物的狼似地,突地眼睛一亮撲了過去,聽著她在身邊發出「哦哦哦⋯」的讚嘆聲我感覺自己臉上一定多了三條黑線⋯
之後我被像趕羊似地趕到了床上,若月將原本放在桌上的筆記型電腦拿到地上,和一實並肩開起了DVD鑑賞會,還開始說起了像甚麼「果然還是道重」之類語焉不詳的自言自語。這好像跟我想像中的過夜有一點⋯⋯不對,是非常地,不一樣。
盯著底下兩個偶像宅非常認真地盯著電腦螢幕的模樣,我突然感覺今天興奮了一天的自己實在很愚蠢。
「喂,我要先睡了唷,你們兩個明天早上可不要賴床」定好手機鬧鐘放在枕頭邊我說道,卻被若月一秒吐槽:「這三個人裡面最常睡過頭遲到的是你啊班長~」另一方面,她還是很體貼地為要睡覺的我關上了房間裡的燈。
趴在床上,又盯著在黑暗中看著演唱會DVD的兩人看了一下後我才拉起棉被,鑽了進去。

太過輕敵的我,在毫無防備地鑽進了若月的被窩後,才發現自己突地陷入了那熟悉的氣息之中。



白川是個繞湖而築的公園,佔地頗大。從若月家搭八十八路公車直達公園大概要十五分鐘的時間,這個距離的話其實用走路的也可以過來,算不上特別遠。
一如未央奈所說,公園裡的櫻花在周末時正好來到了滿開的階段。整個公園裡到處都是同樣要來賞花的人,都多虧了小南的爸爸一早就先來幫忙占位置,提著大包小包的我們才沒落到必須站著賞花的下場。
星野爸爸說不想打擾年輕人熱鬧,在我們來了之後就先離開了,戴著眼鏡的他看上去就是個很疼女兒的爸爸,跟我家老爸有那麼點像。他幫我們佔到的位置在公園的湖畔旁,背後就是成排怒放的櫻花樹,眼前則是飄滿了花瓣的湖水,是個非常上乘的位置。
「啊啊,天氣超好的啊~」
一實跟小南並肩站在一起像老人似地面朝映照著萬里晴空的碧藍湖面伸了個懶腰。話說回來她精神也還真好,我隱約記得她昨天跟若月兩個人看演唱會看到了有點晚的時間⋯⋯明明是這樣,一如若月所料,今早三個人裡最後睡了大懶覺的是我。
今天早上大家都已經到了客廳集合後只有我還在匆匆忙忙地刷牙洗臉⋯但這實在不能怪我⋯滿是那傢伙氣息的床鋪讓我太過安心,一不小心就睡深了。
將零食在地上擺開,大家席地在水藍色的塑膠毯子上坐下了。我坐在若月和里奈之間,欣賞著眼前滿面的櫻花。
「好漂亮喔」喝著可爾必思的里奈說道。
「好險今天有來,現在是滿開的話下個禮拜來就只剩毛毛蟲和枯枝了吧」
「是呢,今天真的來對了!」
大家一邊賞花一邊聊著天。今日雖然天氣很好卻時不時地吹著風。風將粉嫩的櫻花瓣一波一波刮下、帶來美麗景緻的同時也吹來了陣陣寒意。我才覺得有點冷,若月就將帶來的小毯子蓋到了我腿上。
「會冷吧?」
「啊⋯嗯」
「蓋著吧」
交代完這句,她轉回頭繼續和萬理華聊著天。我都懷疑她是不是背後有長眼睛,明明一直在跟萬理華聊天怎麼能注意到我冷了呢?
我拍了拍腿上的毯子,朝她坐近了點。
若月--佑美是個很體貼的人。
我也不是那麼傻,以為她只對我好。事實上她對所有人都很博愛這件事我一直看在眼裡,她是個很重朋友義氣、也樂於照顧人的女孩。
但我也同時知道,佑美確實對我比對其他人稍微更好一點。
因為我們是那麼地臭氣相投,於是儘管真正認識也不過就是那兩年多一點,莫名契合的我們早已將對方視為人生中難以多得的摯友。
我有時會羨慕一實跟佑美之間那種特別的默契,然而冷靜下來想想的話,我與佑美也有屬於我們之間特殊的共識。
「若月,你這個連推特都不能看吧?」
「是有辦法可以看啦,不過因為讀得很慢我基本上不開」
「結果你辦那個帳號果然是搞笑的嗎」
「反正我有用mixi啊⋯」
「你快去換新手機啦,現在破盤價可能都不用你幾個月零用錢了」
萬理華跟一實圍著若月那隻骨董手機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瞎扯著。我索性靠到若月背上把玩起了剛剛飄到她頭髮上的櫻花瓣。
快到正午時眾人吃起了便當,若月與一實的手藝實在沒話說,同時大家一看到飯糰畸形的模樣就猜到這並非出自大廚兩人之手,但對於我幫忙捏了這麼多飯糰他們還是「表示」了感謝之意⋯「啊,很好吃呢,雖然也只是撒上香鬆捏一捏就是了」萬理華捧了我一下後還不忘捅我一刀,真是個可愛又可恨的傢伙⋯
飯後里奈拿出紙牌邀大家玩,我突然想起拍照的事情,便和已經將相機拿在手上拍了不少大家照片的一實借了工具。
「那我去繞繞看有沒有特別可以拍的東西」將毯子蓋到若月腿上,我站起身朝昨夜的師父說到。
「OK嗎?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一實有點擔心地看著我。
「不用啦,你玩牌吧」
「玲香,三點左右回去唷」
「了解~」
將眾人留在身後,我背著相機離開了。


 

撞見西野同學,是在離開我們的集合點大概半個小時,已經拍了點照片的時候。
這時的我已經離開湖畔區,到了白川公園比較外側的地帶。這邊有個類似紀念碑的東西,上頭寫著我看不懂的草書,穿著牛仔長褲和針織外套的西野同學就坐在圍著紀念碑設置的長椅上,獨自拿飼料餵著地上的鴿子。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但總之,在認出坐在長椅上的人是西野同學的瞬間,我--就躲到了樹幹後頭。
為什麼要躲啦?!
在心中朝自己疑惑地大喊,雖然沒有人回答,昨天晚上獲得的種種訊息卻在腦中飛快地旋轉了起來。鄰居、同學、奇怪的距離、床頭的照片。
我的背上滲出了不合時節的汗水。
因為四周還是有些人,站在樹後的我並不特別顯眼。稍微將身子探出躲藏處我才注意到西野同學肩上也背著相機,看來跟我一樣是攝影組組員的她也是來白川公園做作業的。
沒弄好還是一實的主意啊⋯我想起了我們兩個有著同樣的師父這回事。
西野同學餵鴿子大概是餵得差不多了,她最後將相機拿起來朝鴿群拍了幾張後便起身離開,我也下意識地跟上了她的腳步。
相較於我每走到一個地方總要找找標示牌確認自己的位置,西野同學畢竟是在地人,她的腳步在白川公園裡毫不猶豫地前進著。她拍樹、拍湖、拍在落花之中暢飲著啤酒的歡快人群,剛剛我就注意到這邊有天鵝船和小船,而追隨著西野同學,我來到了小船的租賃處。
她走近湖邊,拍起了不遠處踩在天鵝船上的家族,那是一對帶著女兒的年輕夫妻,比起之前的任何一個景,她在這邊拍了最多的照片。
隨著天鵝船漸漸遠去,估計是相機對焦已經到了極限的她不再按下快門,而是站在原地看起了照片。我利用一實的相機 ZOOM IN 了西野同學的臉,看著方才作品的她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眉頭卻微微地皺著。
就在我開始意識到自己跟蹤她的行為實在很沒意義又有點像變態,而開始想結束這種奇怪的尾隨遊戲時,有兩個男生從後頭接近了西野同學。
嗯?有些黑色預感的我停下了原本要朝反方向折回的腳步,遠眺著湖畔旁的三人。
那兩個男生看起來應該是大學生,找上西野同學無非就是要搭訕⋯問題是,看著看著,我才發現他們似乎喝了點酒,面有難色的西野同學已經做出了幾次擺手的拒絕示意,但走路時身子有點搖搖晃晃的他們還是沒打退堂鼓,反而利用地利和較高大的身形將她圍在了湖邊。
當看到其中一個男生伸手要捉西野同學的手時,我終於意識到事情真的不妙,而朝他們衝了過去。
「不、不好意思!」跑過去的同時我刻意用很大的聲音喊道,除了他們三人同時朝我看了過來外,在距離湖畔較近的小坡上賞花的人也有些注意了過來,西野同學認出是我時露出了吃驚的表情,我則不由分說地從那兩個人高馬大的男生之間鑽進去,捉住了西野同學的手。
「我、我們老師在叫我們集合了⋯」
「咦?你們跟老師一起來的嗎?」看來沒有太強烈的惡意但有點醉意的男生問,另一個則緊張地朝四周張望了起來。
「是,校外教學⋯」我同時指了指自己和西野同學背著的相機:「所以,真的不好意思⋯」
不由得對方再多想,我捉住西野同學的手快步離去了。一時之間不知道往哪裡走比較好的我最後直接走進了小船租賃處,心想那兩個愣頭愣腦的男生就算發現了其實不是校外教學,估計也不敢闖入有店員和客人在的這邊糾纏我們。
進到寬敞的租賃處大廳後我還是緊捉著西野同學的手,朝窗戶外偷偷看了過去,那兩個男生已經聳聳肩離開了,真是太好了⋯
「櫻井同學⋯謝謝」
鬆了口氣的我轉回頭時,看起來已經快要哭出來的西野同學朝我說。
「沒事、沒事⋯我們去那邊坐一下吧?」
我將她領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定,接著跑去後面的飲食區買了杯熱柚子茶給她。西野同學看來臉色有些慘白,其實光是被搭訕她應該還不會嚇成這樣,但被醉漢、而且還是兩個醉漢搭訕,對一個落單的高中女生來說可就不怎麼好玩了。
「好一點了嗎?」
「嗯⋯謝謝,好很多了⋯」
在她身邊坐下,我撫摸著她的背。剛剛捉著她的手她在發抖,可是現在已經不發抖了。
喝著熱茶,緩了一陣後,西野同學總算朝我露出了虛弱的笑容。
「不好意思⋯茶多少錢?我給你吧」
「不用了啦,反正我剛好有零錢」
「可是那多不好意思」
「沒甚麼不好意思的啦,我是班長啊」
我堅決地說,她才沒再提要給錢的事情,只是再次說了不好意思和謝謝。
其實看狀況我差不多可以走了,但因為擔心西野同學,我決定還是再待一下。租賃處裡人來人往的,我們兩個坐在牆邊也不特別顯眼。
「櫻井同學是跟⋯⋯一實一起來賞花的嗎?」
許是注意到了我背著的相機很眼熟,西野同學問道。
「對啊,跟一實還有⋯小南他們一起來的」
我直覺地避開了說出若月的名字,西野同學似乎也沒有多想甚麼:「聽說你住得很遠,今天早上一定很早就爬起來了吧」
「嗯⋯可是我昨天跟一實他們一起過夜,所以其實也沒起得多早啦」總不能說我昨天是睡在你家隔壁吧。
感覺再這樣被問下去有點不妙,我也開口問道:「西野同學是來做創校祭作業的嗎?」
「是啊」她看了看放在旁邊位置上的微眼:「自治會的傳單說這個周末差不多是這邊櫻花滿開的時候,我想說來看看」
原來不是透過一實啊。說的也是,如果是一實給的訊息,估計西野同學也會知道我們今天要來賞花的事情吧。
「有拍到好照片嗎?」
「是拍了一些,但沒有特別中意的呢⋯」
看來之後還得去別的地方繞繞呢。看來軟綿綿的西野同學,意外地對自己的作品很執著。
平常為人溫柔,但說到美術作品就時常表現出不可退讓之姿的若月的面容浮現在了我的腦海裡。
「⋯西野同學,你要不要今天先回家休息了?」
我感覺嘴巴有點不像是自己的東西,這句話就這麼問了出來。
然而西野同學一點都沒有察覺我心底細小的掙扎,只是捧著熱茶回答了:「我也這麼想」
「你要怎麼回去呢,一個人可以走嗎?」
「沒事的,八十八號公車會直達我家街口,我搭那班車就行了」
通往小碼頭的門被推開了,剛剛踏著天鵝船的那對夫妻牽著女兒的手走了出來,西野同學就這樣沉默地盯著看來玩得很開心的這一家三口,一直到他們走出租賃處。



目送西野同學搭上公車時,時間已經是兩點半。
原本沒有打算出來繞那麼久的⋯如果沒有那些意外的插曲我現在應該已經回到大家身邊了吧。
才這麼想著,口袋裡的手機就發出了一陣震動,是里奈的電話。
「喂?」
『喂,玲香?我們想要去踏天鵝船耶,你要不要一起來?』
有沒有這麼巧??我抹掉額頭上的冷汗:「我算了,有點累」
『這樣啊,那我們就不算你的位置囉?』
「OK。是說大家都去了嗎?」
『嗯,只有若樣留著顧行李了』
又聊了幾句後,我掛掉了電話。兩點左右的太陽沒有春日的拂旬,反而帶著點夏日的熱氣撒在了我的身上,引出了我身上的汗水。
低著頭,我獨自在人群中穿梭著,櫻花飄在空中雖然很美,落在地上的花瓣經無數行人踩踏過後也變得不堪。我就這樣盯著這些已經不被人注視的殘花,一路走回了靠近我們集合點的湖畔邊。
還隔著點距離,我看見了雙手撐在身子後頭,正盯著湖面的若月。
我很自然地拿起了一實的相機。
透過視窗,我看見了若月面無表情的側容。
她在想著些甚麼呢?
我好奇。

今天早上起床時,我注意到了,昨天那被我翻看過的相框,已經不見蹤影。
但若月甚麼都沒有對我說。
所以我也選擇若無其事地,不再去觸碰。

我將手指移動到了快門之上,才發現自己在發抖,即使剛剛去搭救西野同學時也沒有這麼恐怖的感覺,但現在,光是隔著鏡頭看著若月,我便恐懼了起來。

若月不可能理解我的心情。
她知道我有對愛操心、難溝通的父母,卻不知道為了跟她念同一所學校,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真正頂撞了那樣的父母。
然而這樣的忤逆是有極限的,我知道爸爸和媽媽的一些決定始終是為了我好,身為獨生女我也不可能繼續一意孤行。
就算有自己的想法,像這種說不出具體理由,卻硬是要跑去間升學率沒有特別好、也不是甚麼特殊強校的學校就讀這種事情,已經不可能再被允許了。
所以,我只能借這三年。
這是我向神、向父母、向身為獨生女的自己,借來的三年。
對我來說,在豐城的這段時間,是如同被施了魔法、夢境般的三年。

而現在,這個夢境已經邁入了最後一年的倒數計時。
但是佑美並不明白。

咀嚼著這份苦澀,我直到最後都沒有按下快門。
如果這份感情只是對摯友的友誼,是否太過疼痛了點呢?
一陣狂風吹過,邁向生命尾聲的粉白色花瓣如同瀑布般紛紛飄落,我透過鏡頭望著落英繽紛裡佑美端正的側臉,刺痛的胸中吹襲著因她而起的,櫻之風暴。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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